第二日。
这算不得一场会,而像是一种清算。姜倾的到来让整个小型隐秘的政变像个笑话一样被淹没,此刻,朱寻树却以主会人的态度邀请姜倾和沈坠兔来了朱雀行政楼的会议白室内。姜倾推着沈坠兔进来时,他正坐在主位右侧第一位,朱颜坐在他对面,没有旁人。
沈坠兔很虚弱,她今日毛袄披白裙,好像不穿裙子就无法当好这个大小姐总席,很多处充满淤青的皮肤都没有隐藏的意思。她不说话,姜倾把她定在了总席的位置。
事已至此,朱寻树知道政变不成,就是预备赴死之人。他面容沉静:“沈坠兔,时至今日,我无话可说。我只有一个愿望:你让我姐姐杀了我吧。”
“你以为我不恨朱家吗,你以为我不想杀你吗?”听到这么一句开场白,朱颜的面容激烈到一种无法表征的可怖,她拔刀对朱寻树,五官随着她喉咙的颤动而扭曲成一团血色的云雾,杀意的浮现总是突兀而瞬间。过了一秒,她又找回了几分理智,强迫的冷静像松垮的面具遮住了底下的暗涌,她忍耐着沈坠兔的打量咬牙切齿,“此情此景,你想必大为快意,沈坠兔。”
“您当年说,我的下场会比您惨,我一直时刻铭记在心,朱颜前总席。”沈坠兔坐在轮椅上,笑得甜蜜蜜,“所以哪里来的快意呢?不过是在看一出好戏,偶尔也会感伤,怕自己何时会成戏中人罢了。”
朱寻树也在这种情势下显露出一种惊人的勇气。他撑在桌前,仰脖对刃:“你杀我!你杀我!我未曾说错一句话,我未曾做错一件事,我的心,朱雀神灵,永世可鉴!我唯一错的,不过就是没有赢而已!”
说罢,他拧着眉毛转头,又满腔仇恨地看着沈坠兔:“沈坠兔,是你炸仓!是你杀我!是你装无辜!你毁了朱雀最重要的财富,又妄图,妄图让我们朱家自相残杀……你骗了所有人!你抢了总席的位置,又要朱雀给你不幸的童年陪葬……姐姐……姐姐!我可以死,她不能再当总席!!”他又猛烈涌出一股向死而生的希望,“我要杀了你,沈坠兔,我要杀你!”
最后一刻,他以电光火石的从暗处掏枪,却还未扣动板机,身体就已经软了下去。
朱颜的刀特别快,又很狠。她第一刀砍掉了朱寻树的手。
同样,朱寻树的脖子出现了两个血洞。
这两只牙箭,原始,朴素,致命,直接对准了朱寻树的喉咙,朱寻树直接吐出两口黑血,不可置信地望着姜倾。他记得,他们是很好的朋友,是非常好,非常好的朋友。而姜倾就这么一直站在原地,心有余悸、提防心满满地望着他。
他死了,朱颜又软倒回座位上。
人怎么能死得这么轻飘飘。
而沈坠兔叹一口气,轻轻说:“朱颜总席,这从来不怪您。”
仇恨随着死亡消逝,随之涌上心头的,却是好像已经错过却再也无法挽回的亲情。那是个坚强又狠心的女人。朱颜大喘着气,她从来不忘了在有利条件要求筹码:“我请求你,无关我的生命。你善待何同衣,她对此事全不知情。”
沈坠兔轻轻地点头,好像才后知后觉察觉命悬一线的惊恐。她坐在轮椅里,抬手,去示好一样地抓姜倾的手,发现那上面全是汗。她用一种卖乖的语气尝试安慰姜倾:“你好厉害啊,将军。我还以为,你还在恨我。要是我今天真死了,也许你反倒会原谅我了,爱我一辈子呢?”
大概是沈坠兔觉得自己讲了一个精妙的笑话,而姜倾的汗却越出越多。她好像已经看不到朱颜在场,只是看了朱寻树的尸体半天,确认他是真的死了,才反应过来一种后知后觉的剧烈的惊恐。山风来了,铺天盖地,母亲的那句话反复出现在她的耳边。
山的惩罚。
失约之人,所爱不得善终。
她想起这句完整的话了,所以她不肯告白,当年,就是因为这句话。哪怕她后来意识到母亲的死其实有蹊跷,再去逃避父亲作案的真相,试图蒙骗自己以度过一个看似的光鲜的人生,交朋友,选职业,不过都是人生中的随波逐流与自我毁灭。
直到她遇到沈坠兔,她不该爱上沈坠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