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艾野陪文乔在二楼做着卫生清理,远远听见外面有声音进来:“有人在吗?”
艾野停下手里的活儿,她识得这个声音,软软的,像春天解冻后第一缕河水流过的声音。
文乔正要起身出去接待,被艾野抢先跑了出去。她两只脚飞快的迈着楼梯的台阶,真的很担心翎烟是来揭发她砸别人窗户的事。
有了两次被撞的经历,望着艾野从里面“嗖嗖”跑出来,翎烟惊恐之余下意识往边上躲了躲,两只手紧紧扶着老旧的木门框。
“你怎么在这儿?”两个人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同时问出口。
翎烟笑笑,指了指门框旁的招牌,不紧不慢回道:“补衣服喽。”
“不是来告密的?”艾野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装在圆头拖鞋里的脚趾都跟着用力起来。
翎烟这才明白过来:“噢,原来这家裁缝店是你家。”
艾野平时在家的时候都穿着睡衣,说是睡衣,其实就是一件宽宽大大的淡蓝色旧短袖,肩膀下面一点的位置,被文乔绣了个白色小兔子。
下面穿了件薄薄的灰色短裤,露着细长白皙的双腿。
翎烟看了看她低低绑在后面的马尾,又看了看蜷缩在粉色拖鞋里的脚趾。
却很出其不意地往前探了探身子,指着那只小兔子,笑道:“真可爱。”
翎烟离得近了些,艾野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是那种很淡的橙花的味道。
她此时很想把马尾散下来,只觉得短短一瞬间耳根有些涨热。但是那样显得很沉不住气,她一着急,不知怎么就低下了头。
又看到自己那两排有些稚嫩的,因为各种原因并排蜷着的脚趾头。
还好文乔女士出来同客人打了招呼,艾野松了一口气。
翎烟真的是来补衣服的,她之前穿的那件浅绿色裙子,吊带下面破了个小洞。正和文女士商讨修补方案。
那条裙子是薄薄的纱的质感,直接补起来会很明显,文乔的小铺子又没有适合缝上去的补丁贴。
“文姨,绣个羽毛吧,看起来软软的那种羽毛。”艾野站在文乔后面,小声说了句。
胆怯的,不自信的,怕被她凶的。
果然文乔瞪她一眼:“你做作业去,不许多嘴。”她不允许艾野参与任何与服装有关的事,提建议也不行。
她唯二允许艾野接触的,只有搬布匹进小仓库和出门送衣服两件事,因为这两个属于体力活,不会产生兴趣。
艾野的眸光低落了下,一只手垂在下面尴尬地搓着衣角。
没想到翎烟却带着些好奇的语调说:“我觉得羽毛不错呢,就绣羽毛吧。”
想看下修补后的样子,艾野便从角落搬了个凳子过来,坐到一边的桌子上做起往年高考试题。
偶尔抬头偷瞄翎烟一眼。
店里靠近门口的墙侧,立着一排木制布匹货架,墙壁四周挂着高高矮矮的应季衣服样品,中间靠墙的位置是文乔女士的缝纫机。
再往旁边是一张不大的木板,上面挂着一个A4大小的册子,蓝色圆珠笔写满了顾客的订单需求。
去年的时候,艾野在小镇的集市上淘了一把二手木色摇椅,放在里面一点的位置,用来给文乔女士休息用。
翎烟此时站在一侧墙壁面前微微低着眼眸。
她倒不是在看墙上挂着的样品,她在看的,是掩在那些样品后面的,印记已经有些浅淡了的,铅笔画。
可能画的久了些,每一幅每一个笔触像是都褪了些色,轮廓已经变得模糊。
征求了同意后,翎烟用取衣杆取下遮挡在前面的服装。
文乔女士扶了扶眼镜腿同她解释:
“是孩子以前画的,一不注意,她就到处乱画。不仅这里,楼上楼下的房间都被她画满了。”
文乔一手转着缝纫机的轮盘,轻叹口气:“因为画这些,挨了不少打。”
艾野故作镇定地握着黑色签字笔,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高考习题,呼吸却秉了秉,等待听翎烟说什么。
可翎烟只是很轻的笑了笑,艾野忍不住又偷偷抬起头看她。
要怎么形容她那个笑呢,不是好奇的,不是轻飘的,是很认真地看着那些画在笑,是整个眉眼,整张脸都为之动容的笑。
艾野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那是一座不知在她几岁时画的,她那时只有铅笔,所以墙上的城堡是黑白色,上面有太阳,有月亮,有星辰。
城堡里的人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虽然为铅笔所画,那些服装看起来却有着鲜活的,与众不同的生命力。
翎烟看到这些时在想什么呢?
大抵是,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那些画,曾守护过眼前这个小姑娘,小小的丰富的幻想世界。
她不知不觉踱到艾野身旁,用文乔女士听不清的声音,俯身在她耳边说:
“是个厉害的小服装设计师呢。”
这里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带着点调侃般的意味儿叫她“小裁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