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郁建勋清了清嗓子,用他那低沉而权威的声音回答:"医学和艺术……本质上都是对生命的理解和关怀。"他看了一眼《琥珀》,"这幅画准确地捕捉了野生动物受伤后的神态……那种痛苦与尊严并存的状态。我儿子……”
他顿了顿,似乎在适应这个称呼:“嘉行的专业判断使作品更具科学真实性,而程老师的艺术表现赋予了它普遍感染力。"
这番话说得如此流畅而深刻,连郁嘉行都睁大了眼睛。
程怀握突然明白了,这位老医生并非不懂艺术,他只是用了一生的时间来压抑自己对艺术的感受,就像他压抑对妻子艺术天赋的欣赏一样。
记者兴奋地记录着,又问:"听说这幅画背后有一个真实的救助故事?"
程怀握看向郁建勋:"郁叔叔或许能讲得更专业些?"
这个邀请让老人略显惊讶,但他没有拒绝。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郁建勋用精确的医学术语描述了狐狸伤口的处理方式,甚至补充了几点郁嘉行没告诉过程怀握的专业细节。
他的讲解冷静客观,但程怀握注意到,每当提到儿子的名字时,老人眼中的严厉就会软化几分。
郁嘉行站在一旁,目光在父亲和爱人之间来回,表情复杂得难以解读。
只有程怀握能看出那微微发红的眼眶和紧绷的下颌意味着什么,这个总是克制情感的男人,此刻正用尽全力不让自己在公众场合崩溃。
采访结束后,郁建勋表示要回去了。
程怀握和郁嘉行一起送他到展厅门口。
阳光下,老人看起来比在医院时精神许多,但岁月的痕迹也更加明显——白发更多了,挺直的脊背也微微前倾。
"您的车到了吗?"程怀握关切地问。
郁建勋点头,然后出人意料地从内袋取出一个老旧怀表:"这个……给你。"
程怀握小心地接过,翻开表盖——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郁夫人站在画架前微笑,身边蹲着一只赤狐,那狐狸的眼神与《琥珀》中的如出一辙。
"她画的狐狸.……后来怎么样了?"郁嘉行轻声问,目光无法从照片上移开。
郁建勋沉默了一会儿:"放归了。她坚持要亲自去……”
老人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怀念:“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她回来时全身都湿透了,却笑得像个孩子。"
这个细节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郁嘉行记忆深处的一扇门:"我……我好像记得。她抱着我转圈,说'它自由了,嘉行,它自由了'……”
父子俩对视一眼,某种无需言语的理解在空气中流动。
郁建勋先移开目光,整理了一下衣领:"我该回去了。你们……别耽误正事。"
程怀握突然鼓起勇气:"郁叔叔,能一起拍张照吗?就在《琥珀》前面?"
郁建勋皱眉,似乎要拒绝,但看到儿子期待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
于是,在《琥珀》前,在众多观众和媒体的见证下,三人第一次以家庭的形式站在一起合影。
郁嘉行站在中间,一手扶着父亲,一手搭在程怀握腰上。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程怀握感觉到郁建勋的身体不再那么僵硬,而郁嘉行的手指在他腰间微微颤抖。
"谢谢您来。"拍照后程怀握真诚地说。
郁建勋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儿子,只说了一句:"照顾好彼此。"然后转身走向等候的车。
看着车子远去,郁嘉行长舒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多年的重担。程怀握轻轻握住他的手:"你还好吗?"
郁嘉行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低声说:"他戴着妈妈的医师徽章...那是她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程怀握这才明白那枚银色徽章的意义。他翻开怀表,再次看着照片中微笑的郁夫人和那只狐狸,突然意识到艺术的力量——它不仅能跨越空间连接人与人,还能穿越时间,让逝去的爱与当下的理解在某幅画作前重逢。
"我们回去吧,"郁嘉行调整了一下情绪,"还有很多观众等着听《琥珀》的故事呢。"
程怀握点点头,将怀表小心地放进胸前的口袋。
当他们并肩走回展厅时,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在《琥珀》上,画中狐狸的眼睛闪闪发亮,仿佛在见证这个特殊的时刻——艺术不仅治愈了画中的动物,也治愈了画外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