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周酉,没捅破窗户纸,只是点了点他,让他自己来跟穆靳解释,争取最后的转圜余地。
对于周区长来说这是相当宽大的处理方式了。
乔宥熄火,在短暂安静的车里最后过了一遍说辞。
“你既察觉有窃听器,为何不直接告诉我?”
“我并不肯定它存在,我只是怀疑有。很多时候您这里刚发生什么事,相关的人立刻就闻风而动,同步的速度远快于消息传播速度,再迅捷、再强大的人力情报网络也不可能如此瞬息万里、面面俱到。所以我猜测可能有人使用科技手段。”乔宥俯首,仿佛惭愧,“我没有切实的证据,也害怕贸然搜查会牵扯到不该惹的人,所以没有直接告诉您。”
穆靳微微仰头,略有不屑:“不该惹的人?程机有什么不该惹的?你怕他吗?”
乔宥露出惊讶的表情:“是程处长?”他又收敛起来,絮絮道,“即便不怕他,我也怕复兴社。已经惹了十九路军,不能再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穆靳仍未完全信服:“你不想招他,怎么又对着闫先放话?还翻地板,闹得惊天动地的。”
“我不会拆穿他,但也不能放任窃听继续下去。”乔宥竟略带自豪,“我是故意打草惊蛇,告诉他们我不仅知道有这回事,还知道窃听器就安装在地板下。如果他们心存警戒,就会将之撤去。咱们不也就安全了么。”
这番解释的确毫无破绽。穆靳如释重负:“下次再有类似的事,不要顾忌太多,直接告诉我。”
“明白。”乔宥刚松松爽爽地笑出来,又想到什么,愉悦的意态顿住了,“还真有个小传闻……”
穆靳敏锐,瞪直了眼睛叫他但说无妨。
“当时任溉劫走机密文件,您让杜五查去向,杜五只说是任溉截收了,并没有把文件找回来。”
穆靳不悦地蹙眉:“你从何获知?”
“后来十九路军也并未披露这份文件。”
“嗯。”
“不在十九路军,不在您手里,它会在哪?”
穆靳逐渐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蔡廷锴把东西交给了□□?”
共产党是他心中的头号敌人,凡是出什么故障,他第一反应都是联想□□。乔宥暗叹,继续引导,“只要十九路军看过,他们都能广而告之。可他们从始至终在公众面前提都没提过,说明他们根本不知道内容,甚至可能从未拿到手里过。”
穆靳喃喃自语:“那会到哪里去呢。”
乔宥沉声道:“在杜五手里。而且即将交给□□了。”
不啻于晴天霹雳。穆靳再次大惊失色:“什么?”
“他扣下了这份东西,在黑市放出情报交易的风声,□□下了血本,估计就要谈成了。”
最近关于杜五的纷争太多,一日之间就有两人来控告杜五的恶行。穆靳不得不怀疑他们的用心:“你有证据吗?”
乔宥低眉垂眼,哂笑道:“这种证据可不兴调查。碰过就是必死无疑。”他顿了顿,“不过我知道这是关于东北的,有关改旗易帜和东北军的人事调动。”
穆靳心跳骤停,瞬时起了将眼前青年也一并灭口的心思。
“还有呢?”
乔宥对穆靳流露的杀意视而不见,从容不迫地答话:“仅限于此。我不敢多查。他把大概内容挂在黑市上了,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这算可信了吗?”
“只此一次。”穆靳沉郁阴狠,面色令人心生寒意,“我只容许你冒险这一次。如有再犯,任溉就是你的下场。”
乔宥心中钝痛,他不露声色地掩住,尽量诚恳地认了错:“我明白。不会有下次了。”
走出办公楼,天色已完全黑了,大雪静默而有力地下着。
乔宥顺着走廊往车位走,转过角来就看见有道黑影立在廊柱旁,像个雕塑似的。
乔宥站定,等着他先开口。
周酉冷冷道:“你利用我。”
想通窃听器的真相后,周酉轻而易举地破解了这场以杜五为中心的漩涡迷局,随即也反应过来,乔宥把他当枪使了。
“是。”乔宥笑笑,毫不遮掩,“因为我自己办不到。”
“杀个人对你而言很困难吗?”
“不难。难的是名正言顺。”
“为了任溉?”
“是,但不仅限于此。”乔宥稍显惊讶,“我以为你不知道程机的试探。”
以周酉的性子,只要知晓必能察觉出缺陷,并竭力弥补。怎么会在自己知情的境况下任由程机施展存在漏洞的计划呢?
“他的手段无外乎这几种,即便不告诉我我也能猜到他会怎么对付你。”周酉略抬下巴,目光不屑,“没想到你真会为任溉抱不平。”
乔宥声线凛冽,如檐下飘落的雪一般冰凉清透:“他是我的朋友,更是报国路上的同志。于公于私,我都要为他博个公道。”
“这么坦诚,不怕我把你原话告诉穆主任?”
“你不会的。”乔宥微微勾起嘴角,“你还是很希望留我这条后路的。从你对程机的错误视而不见的那一刻起,咱们的合作已经开始。利益尚未发生冲突时,你挺愿意跟我统一战线的。”
周酉不动声色,盯着他。
“杜五现在半只脚踩着悬崖边,你推他一把也好,放任不管也罢,我无权干涉。可我得提醒你一句,机会千载难逢,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他凑近,低声道,“即便是我利用你,你不也是受益者吗?干嘛要和前途过不去呢?”
周酉退后半步,和他拉开距离:“你这样的人真的很可怕。”
“因为咱们俩是一样的人。越相似越能明白对方心底的弯弯绕绕,才越觉得毛骨悚然。”乔宥冲着愈发浓厚的雪夜撑起伞,行将踏入前与周酉道别,“关于我说的军工厂,希望你再考虑考虑。还是那句话。留我一条命,就是给你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回见。”
周围伸手不见五指,漆黑得仿佛世界关闭了。周酉在黯淡里站了少顷,忽而朝穆靳办公室的方向回头。
厚重的砖瓦没能阻挡他的目光,他望见穆靳正严词命令程机放弃杜五。
被利用又有什么的?他轻笑,毫不在意地收回视线:清除杜五,扫平威胁。事办好不就行了?还要争个谁才是真正的主导者吗?
开到他身侧的车远近光交替,朝他打了个招呼。周酉挥了挥手,然后目送它驶离停车场。
乔宥说的没错。他俩的确是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