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梦文库

繁体版 简体版
甜梦文库 > 他向黎明 > 第55章 新年

第55章 新年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要不我们折中,”乔宥咬牙道,“酒席您出一半的钱。”

“酒席和三金,外加陪嫁。”

“只出酒席。陪嫁我准备好了,三金马上去买。”

“酒席和戒指,不干算了。”

“戒指我也自己买。”

秦木兰转身就走:“我去给你姥姥上柱香,求她轻点拧我。”

“别别别。”乔宥忙拦住她,“一半的酒席和戒指。不能再多了。再多我妈要骂我吃软饭了。”

秦木兰心想你现在不正吃着闻桦的软饭么,怎么到她这儿就有道义负担了?她一甩头:“再给你妈妈多烧点纸,拿钱手软她打我没劲儿。”

天哪。乔宥真是欲哭无泪,谁家为这个事儿闹腾成这样啊。

“就听您的。”他退一步海阔天空,“酒席和戒指。”

秦木兰喜笑颜开,摸摸他脑袋,个儿真高,要低下头才能摸到发顶:“这才是乖娃娃。”

“还有一件事。”他垂首,轻声道,“闻桦没有很近的亲属了。”

闻质和韦井梧都是三代单传,当初他追乔宥的时候就有绝后的顾虑,是韦井梧给他打了定心针,告诉他幸福就好,传宗接代延续香火都是身后之事,无所谓。他们在一起后没怎么遇到过亲缘关系的阻碍,直到结婚时,双方惊奇地发现闻桦家里没有可作长辈的亲人了。远方表亲也有,可谁会想让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在婚礼上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呢。

秦木兰心下酸楚,乔宥尚且有他们,闻桦是真的身后空无一人了。

“你的意思是……”

“姑姑膝下无子,又真心疼爱他,我想,是否能让他认个干亲。”

“他的意思呢?”

“他愿意。”

“好。我去问问你姑姑。”

下午乔宥和闻桦开车去城外转悠了半天,直到日薄西山才踏上回程的路。

“会宁是个好地方。不光适合发展军工。”闻桦丝毫未见疲惫,“陇秦锁钥,这里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红二、红四方面军北上都须经过会宁,如果能在此处碰面,不仅占领枢纽地区,也能掌握战略主动权。”

寸草不生的荒土一望无际,西南方红彤太阳缓缓下滑,视线所及内不见任何路标,前方只有稀疏浅淡的两三条车辙。乔宥开到七十迈,轮胎卷起一米高的沙土,绝尘而去。

这里地广人稀,又鲜有指示信号,乔宥开车时不敢错神,生怕方向盘打歪一点儿就进了荒山野岭。

“陇东重镇,交通枢纽,中原通向西域的必经之路。在这儿会师百利而无一害。”他松了油门,车速有所下降,“前面是有座庙么?还是海市蜃楼?”

闻桦取下别在衣领处的眼镜,端端正正架在鼻梁上:“是有座庙。”

远处模模糊糊的影子愈发清晰,空旷的荒野中居然变出了一座建制恢弘的寺庙。虽然了无生气,寂寥凄凉,但能看出昔日的辉煌盛况。

“里面会不会有人?”乔宥蹙眉,神色略显凝重,“我不太确定路。”

“带枪进去。”闻桦摘了眼镜放到后座,在鞋侧和腰间都插了枪和短刀,“突然有座庙,怪瘆人的。”

渺无人烟之地的建筑于路人而言就像火于飞蛾,很难不被吸引进入。沙漠里的土匪和大洋中的海盗深谙此理,往往会在类似地标中设伏。会宁匪患不重,但不得掉以轻心。

乔宥“嗯”了一声,彻底放开油门,转压刹车,踩紧离合降速。车正好滑到庙门口停住。

墙体屡经风霜,被荒漠里强劲的野风吹蚀得破损不堪。匾额上的字坑坑洼洼,难辨形迹。高墙头上插着两根铁质旗杆,没有旗的踪影,大抵早被日积月累的风蚀咬烂了。

庙门敞开,通往大殿的路一览无余。这是条被扫干净的小路,两侧堆起低低的沙脊。

有人,但从路径宽度来看,人数不多。

他们对视一眼,解了安全带下车。

庙里曾经富丽堂皇的装潢多半败给了岁月和西北的气候,历史上的繁华似锦若梦一场,转瞬只剩枯木黄土。它像是失语的巨人,躺在无人问津的荒野,双目圆睁望着天空,最终却任由风沙掩盖躯体,孤寂地苍老、沉沦、消逝。

闻桦在某幅壁画前驻足,色漆黯淡绽裂,他还未抬手触碰,便有碎片脱墙落地。

盛极一时,却中途没落,除了被遗忘和唏嘘,还有别的下场吗?难道百年之后真会如此脆弱,他人尚未史书工笔,自己就已黯然消隐?

太阳愈发西斜,一抹光映在壁画上,万籁俱寂,侧耳时可听见沙子随风移动的声音。

“往里头走走。”乔宥过来牵住他的手,娴熟地揣进自己兜里,“找不到人也要尽快上路了,天黑会很麻烦。”

闻桦冰凉的指尖因紧贴热源而渐渐升温,暖意顺着手传导至四肢百骸。

“好。”

出了天王殿,就见大雄宝殿的台阶上坐着个须发全白的老头,少说也得有七十岁。他像藏在江湖犄角旮旯的世外高人,做短衫打扮,针线缝隙里掖着沙子,袖口、膝盖等位置脏迹斑斑。他姿态随性,单看肢体语言是个好相处的人,可走近端详表情,却是副冷淡缄默、爱答不理的模样。

“老先生,”乔宥俯身问道,“您知道回会宁城的路怎么走吗?”

老头抬眼瞥他,瞳孔骤然一缩,随后又歪头越过乔宥盯闻桦,目光在他二人之间游走了个来回:“向正南走个四十公里就到了。”

“成。谢谢您。”乔宥顿了顿,没有立刻离开,“您是住这儿吗?”

他古怪的扫视让乔宥感觉异样的不安,谁知道四十公里外等待他们的会是县城还是陷阱?

“最近这几个月是。”老头的眼睛被阳光刺着,不得不眯起来看他,“等开了春我就要换个地儿住,往西去青海和新疆。”

“您在旅行?”

“你这娃娃说话好听。他们都说我是无家可归地流浪。”

“您有钱,有谋生的法子,就是旅行。”乔宥凝神观察他,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的骨节有茧,左手相对干净,双手掌心都无厚茧,“先生是读书人,凭学识不至于流浪。”

闻桦向斜前方踏了半步,与乔宥并肩站在老头面前。不知何时他已全无笑意,眉目间闪着冷光:“您是走方的算命先生。”

刺眼的光被挡住了,老头得以舒展眼部肌肉,更仔细地打量闻桦:“不错。你……”

“时候不早了。”闻桦打断了他,对乔宥道,“太阳落山后不好走,我们赶紧上路吧。”

他看向乔宥时又温情脉脉了,仿佛半秒前的冷脸只是老头的错觉。

老头识趣地没再继续说下去。

乔宥没深究这突如其来的岔话,点了点头,以商量的语气低声道:“马上过年了,要不咱们?”

老头子年龄挺大了,住这么简陋的地方,要是再吃不好,春节过得着实没滋味。乔宥的意思是搁下些年货,来点大鱼大肉给老先生拜年。

“应该的。”闻桦松开握着他的手,“你去拿吧。”

乔宥走前隔着大衣拍了拍闻桦的腰间,提示他时刻保持警惕,手不离枪。

闻桦眨眼表示明白。目送乔宥身影消失后,他如川剧换脸般卸下了柔和,取而代之的是抗拒和淡淡的戒备:“您都看出来了。”

或许是白昼余热在消逝,他们周围的空气温度降低了。

“闻家秘术,我一直以为只是个传说。”老头叹道,“本能活到九十五岁的,怎么自己折了寿数?”

闻桦语气平平,轻易地像是说地球是圆的:“他不在,我独活又有何意趣。”

“别人或许还能如此任性,你不该。”老头又掐指算了一遍,确认方才心算的结果没有错,“先是丧母,后又丧父,膝下无子嗣,四代单传,六亲缘浅。”老先生嗓音瞬间苍老沙哑,在风起叶落的环境里备显凄凉,“恐怕这是你最后一世了。”

枯树上寒鸦哀叫,断壁残垣勾勒出夕阳日影,暗色零碎不堪地掉在黄土表面,闻桦背光而立,看不清表情。

过堂风掀动他的大衣,他如雕塑般沉默而笔直地站着,良久方轻声开口:“我都知道。”

在东北时不是没遇到过算命大师,也出过让他去寺庙里拜佛烧香换名字的主意,他一一照做,到头来还是父母双亡、弟死腹中。大抵命数就是命数,任人如何反抗都改不了。

乔宥拎着东西出现在门口。仿佛是心灵感应,闻桦回头时正撞见他抬眸,落日余晖里爱人的笑容璀璨温暖,比绚烂的霞光都引人注目。他遥遥望着,只一眼便觉得此生无憾。他们还有三十年可共同度过,即便再无来世,他也不怕。

闻桦与乔宥对望着笑,嘴里的话却是冲着老先生说的:“请先生莫与他说这些,他会难过。”

老先生反问:“那你呢?你不难过吗?”

“我没什么感觉了。命数已定,自怜自艾也没有意义。”闻桦神色释然,“他不难过,我就不难过。”

老先生心中五味杂陈,早知闻家出情种,今日得见,也算开了眼界。

话题结束了。闻桦大步走向乔宥。

迎着夕阳还是略有些晃眼,他却不肯闪躲避让——不是角膜和晶状体对日光的挑战,是乔宥的存在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他永不厌倦地注视乔宥,不敢将目光偏离半分,就像是饿了几个世纪的野兽被扔进了肉林,即便确凿日后衣食无忧,有数不尽的美味可以享用,还是会时时刻刻害怕饥饿,害怕失去,难以自抑地暴饮暴食。

其实他没那么淡定,迈步间腿脚隐隐发软,似乎踩落叶和踩棉花没太大区别。

没有下辈子了。见不到乔宥了。

怎么可能舍得呢?

老先生暗念一声“积德行善”,悠悠道:“难怪能扭转乾坤。爱到这个份上,即便司命星君也为你们动容了。”

闻桦猛地停住脚步。

“他命里三十一岁有劫,你用自己的寿数挡了,成就了大功德,不但改了命格,也将你们紧紧捆绑在一起了,世世代代都难舍难分,轮回千百次姻缘都是一对儿。”

风有些凉了,闻桦的心却史无前例地滚烫起来。

“你们能遇见彼此真是万里挑一的幸运。”老先生微笑,“新年快乐。”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