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火锅时,姜文晖喜欢到那买些鲮鱼滑和纯馅猪肉滑烫来吃。
景晴会买肉片来炒菜。
“我来洗菜。”戚语先把青菜拿到厨房,拿出生菜和菜心,“这个怎么洗?”
“生菜要摘成一片片的,”姜非其实也不知道,凭着回忆琢磨,“菜心就……洗洗?”
“嗯。”戚语先拉开柜子,拿出菜篮,“用这个装?”
“可以啊。”姜非点点头,又东奔西走,拿出电磁炉和锅放到饭厅。
清水烫青菜,肉丸子在清汤里浮沉。
姜非把饭装在电饭煲里按了保温。
戚语先很少会有这样的时刻,安安静静地和一个人在屋子里一起干着一件事。
他洗菜的方式大概不太对,但姜非显然也不会。
他做成什么样,姜非都不会骂他,只是一味地夸奖、笑和点头。
客厅的蓝牙音箱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
他们的火锅没有底料也没有蘸料,青菜味道淡了点儿,正好烧腊够咸,肉丸肉滑味道正正好。
云耳猪肉滑被姜非从袋子里取出来,摊平,架在锅里蒸熟。
蒸了二十分钟。
姜非也有点儿不知道蒸多久才行,他用手套拿出来,放到桌面中央,用筷子夹了夹。
“应该熟了吧?”姜非爷爷以前放电饭煲和饭一起蒸的,也是十五分钟二十分钟就可以了,他放锅里用大火烧的,差点儿把水都烧干了,“会不会蒸老了呢?”
姜非夹了一筷子看看肉还有没有红色。
戚语先也夹了一筷子,吃了,眼睛睁了睁。
还挺好吃的。
姜非看着戚语先,笑了,也吃了一口,感觉和以前吃到的没什么差别:“好吃吗?”
“嗯。”戚语先点头。
“那你多吃一点儿。”姜非把桌面上的餐具、食物摆得整整齐齐,烫肉、放青菜,顺手就收拾掉那些厨余垃圾。
食物摆了满桌,姜非在开饭之前先拍了一张照:“我们一起做的第一顿饭。”
“刚才那张照片也发给我吧。”戚语先说。
“你不是也拍了吗?”姜非点开相册看了看。
“拍得不好看。”戚语先手机已经放到了一边儿。
“我可以看看吗?”姜非把自己拍的那张先给戚语先看了,“这个可以吗?”
“嗯。”戚语先点头,“发给我吧。”
戚语先也把自己相册那张点开给姜非看,姜非看了就笑:“确实是我拍得好看点儿,你都没拍全,还把我的手也拍进去了。”
姜非拍的那张横平竖直,桌面的平行线对齐相框的水平线。
食物整齐,姜非的构图也干净整齐。
这位摄影大师还很精益求精:“你再等一下,我再拍两张试试看。”
姜非把最后的几张成图都给戚语先看:“你要哪张?”
戚语先还是要姜非最开始给他看的那张。
姜非还是笑:“我也觉得最开始那张比较好看……后面拍的也不错。”
“都发给我吧。”戚语先说。
“好的。”姜非回应。
他们慢慢地吃着,中途找了部电影,慢慢地看着。
姜非和戚语先曾经说过他们可以怎么怎么一起度过这个周末。
真正到了这时时,谁也没有着急去做那些事。
一顿晚餐,吃了两个小时。
戚语先洗了碗,姜非把剩余的食物打包放到冰箱里。
姜非让戚语先先洗澡,接着姜非也去洗了澡。
两个人,穿着睡衣,坐在沙发里,看了一会儿不痛不痒的音乐剧。
过了十点钟,姜非问戚语先愿不愿意和他一起睡。
戚语先的心跳漏跳一拍又一拍。
他很想从姜非的眼睛里看出什么,可对方的眼神只有纯然的无意识流露出的亲近和依赖。
戚语先克制着呼吸,试图平缓狂乱的心跳,思考变得艰难。
事实上,现下他也什么都思考不了,他也没法拒绝姜非,垂下眼,说:“好。”
姜非的房间软装风格和跟客厅有些像,都是多巴胺的彩色童趣风。
稍微收敛了一点点,也更偏清新。
如果说客厅是游乐园的话,那么姜非的房间就像是童话森林。
绿色的繁花地毯和黄色的床套,被子也是绿色,床上放着星星和云朵抱枕。
不过,关了灯,都一样。
姜非似乎也是喜欢将窗帘拉了大半的睡眠环境,窗外建筑物的灯光只落进来几寸。
房间里幽暗昏沉。
“小时候这个房间是我和哥哥的玩具房。”姜非在昏暗中轻轻地开口,“后来我和哥哥分房睡,重新装修了一下,还是原来的风格。”
戚语先怕心跳太急、眼神太露白,上了床之后是背对着姜非睡的。
姜非放轻的声音里带着某种他熟悉又陌生的伤感,他又转过身。
黑暗中,他们盖着同一层被子,两双眼睛相距不过四五十厘米,分明连对方轮廓的看不清。
只听得衣物带着被褥沙沙地摩挲,心跳还是难平复。
“谢谢你到这儿陪我。”姜非又说。
戚语先已经知道姜非想念家人,但这种知道很浅。
就像只是背下了公式却不了解要怎么运用。
“等他们回来就好了。”戚语先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说,“或许就是见得少了,关系才更好。”
“你在我家住,家里人会担心你吗?”姜非今晚都没见到戚语先和家人说话。
“不会吧。”戚语先中午的时候发消息给戚伟王敏说晚上不回家,去同学家过夜了。
王敏还问他哪儿有朋友、哪儿有能去借宿的同学,要戚语先发个定位、联系方式和对方的照片给她。
戚语先不肯。
该吵的,该闹的,都已经吵完了,晚上当然安静。
“我……大概不像你那样,是他们的骄傲。”戚语先曾经不想对姜非说关于他爸妈的事,跟不想和爸妈说关于姜非的事的原因一样,是觉得戚伟和王敏不够好。
“嗯?”姜非一愣,伸出手,窸窣地又再靠近,先摸到戚语先的脸了,贴着脖子摸到肩膀再落到手,握住,“你很好。”
戚语先的心如闷钟被撞中。
无论多少次听到姜非说这些话,都依然减少不了半分心动。
也就只有你会觉得我好,戚语先也顾不上苦笑,手背上的温度渐渐升高。
戚语先忽然想起以前他们家也有过快乐的时刻的。
戚伟会带他上动物园,把他举得很高,让他坐在肩膀。
王敏会夸他乖,长得高又帅,会说他考得好,不用爸妈操心。
从什么时候,戚伟和王敏开始对他失望了?
“我会和同学打架,不喜欢在家,抽烟,喝酒。”戚语先既烦戚伟的酗烟酗酒,也烦他妈不管他灵魂的出口。
不要这样。不要那样。
同学说他的头发,她叫他别听。老师说他的头发,她说是他的错。
谁让你长了一头自然卷呢——那谁又让你找了一个自然卷的丈夫呢?
为什么夏天还要穿着外套?为什么头发长了都不剪?为什么还没成年就跟着戚伟学抽烟喝酒?
[戚语先,你真是个怪人]
戚语先的心一颤,姜非的手握得更紧。
“你对生活充满了饱满的热忱,很会表达又很敢于表达,”姜非眼里的戚语先从来没有变过,越了解戚语先就只是觉得他越好,“你是我身边很特别的唯一。”
“他们对我很失望。”戚语先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忽然明白,或许他的爸妈早就对他失望了。
他把手反过来,慢慢把手再次交到姜非手里,用他的手也握住姜非的手。
攥着,拉上来,放到心脏的位置。
“我很茫然。”戚语先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许是想让姜非知道他此刻的感觉,“姜非……”
“你很好。”姜非坚定地回握着戚语先的手,坚定地靠近戚语先,缓慢地,给了他一个拥抱,“他们也一定知道的,你很好。”
“我……”戚语先有点儿不知道怎么说了。
“你很好。”姜非再次说,“要是他们对你不好,那你也不要对他们好。”
姜非很好。
戚语先弄不明白是因为姜非很好,所以姜非的爸妈也对他很好。
还是因为姜非的爸妈很好,所以养出了姜非那么好的孩子。
如果姜非不那么好呢,那么姜非的爸妈还会对姜非好吗?
生活充满了一个又一个矛盾、复杂又微妙的疑问。
如果戚语先永远只是小时候那个不是很爱说话所以也不太闯祸,能考得有几分好成绩又不奢求什么奖励的孩子,那么戚伟和王敏也会是好父母吗?
“我刚才想起来,他们也曾对我很好。”戚语先闭上眼,弯着身半沉进姜非的怀里,“她以前也会夸我。”
“该夸,你就是很好。”姜非轻轻拍打着戚语先后背,慢慢收紧这个怀抱,他都顾不上自己失去双亲的忧愁,靠近后发现戚语先心跳很急,指尖也微微在颤……姜非此刻也心疼得微颤,“你现在也很好。”
“那为什么他们不再爱我了?”戚语先获得的甜蜜掺杂了痛苦,因父母而委屈,又因姜非的安慰而煎熬,“你喜欢我吗?”
“喜欢!”姜非立马回答。
可戚语先也不信:“是我要求得太多了吗?”
姜非就是个每次考试语文作文都只能拿到平均分的学生。
他真的很想安慰戚语先,但也真的心疼得有些无措。
“他们现在还是爱着你的吧,”姜非获得了很多很多爸妈哥哥爷爷给的爱,如果可以,他也想把这份爱分给戚语先,“可能只是他们爱你的方式不是你期待的方式。”
期待……
戚语先没有按照戚伟和王敏期待那样成长,无论是婚姻还是父母子女之间,他们三人对彼此失望。
戚语先好像发现父母对儿女的爱是有条件的。
当他达到父母的要求时,未必有奖励。
可当他达不到父母的期许时,戚伟也会生气,王敏也会对他表达失望。
从长得帅到长得乱七八糟,以前夸他聪明,现在说他就是笨,所以连英语及格都考不到。
好坏的标准不由他。
可是戚语先没觉得自己有变。
他就是他,他一直都是他。
难以否认的是,他确实达不到父母的期待,也确实明白自己对父母大概依然还有所期待。
“你的爸妈对你有什么期待吗?”戚语先问姜非。
“嗯?”姜非没想太多,戚语先问,他就回答,“他们希望我去留学。”
戚语先的思绪断了信号,刹那间一片空白。
他再开口,喉咙紧得发哑:“什么?”
“因为我学大提琴,他们很久之前就说希望我大学能去国外看一看。”姜文晖和景晴既希望姜非能像个普通学生一样和他熟悉的朋友一起长大,又希望姜非不用经历太多太残酷的竞争。
他们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了,可因为他们的突然离世,这个留学计划也暂时搁置了。
“我还在考虑。”姜非把脑袋蹭近戚语先喉颈,语气一阵轻浓的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