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两天总在这里是因为,柳依云最近胃口不好,总是吃几口饭就饱了,难说是因为这里的饭菜不对她的胃口,还是她最近心情不太好。总之,姜淮便付了租金,租下了院落里原先是用来做饭后来因客流量剧增客栈管事叫肆厨们集体换一个比之大数倍的庖厨后便闲弃置一旁的灶房。打扫干净后,姜淮便在这灶房做了不少菜,总算改善了点她的胃口,叫她能多吃点饭。
她这次进去时,他便是在做甜点。
柳依云把冰球放在他唇边,他也不问为什么,径直咬掉了她递过来的冰球,牙齿将冰球咬得咔嚓脆。
在知道柳依云过来时已经吃了一颗饴糖和冰块混合而成的冰球,姜淮下意识握着她的手暖了暖,问道:“不冷吗?”
手骤然被握住,柳依云呆了一瞬,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啊。”了一声,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姜淮便再问:“要吃甜点吗?”
柳依云滞了两息时间,点了点头:“要。”
她话这么说,但姜淮还是怕她吃完凉的立刻吃烫的对身体不好,于是给她倒了杯温水叫她喝着先缓一缓,再低头拿着铁夹为她烤了几个果干。
说是果干,但其实并没有完全烤干,只是烘去了过多的水分,解了表皮,保持了果肉的充盈感和甜蜜感。再被重新烤炙一下用以加热,递给她。
果肉表面略温,脆里面泛着一点点焦的感觉,有点像她小时候躺过的被夏天的太阳晒得很温暖的茅草堆的感觉。果肉内部很温软、蓬松,很甜蜜。柳依云嗜甜嗜辣,但其实并不太喜欢酸,她知道水果烘烤之后,水分减少,糖分浓缩,吃起来会更甜。但是,她不知道姜淮是怎么做的,原来水果里自带的酸味也完全都没有了,只剩下松软香甜。以至于她吃的时候给自己心理暗示、提醒自己咬下去即将吃到酸味时却只尝到了喜欢的甜蜜。她咀嚼着吃下一个,又再连吃了两个,这才发现,甚至水果烤炙的温度都是逐渐提升的。从略温到温热再到偏热。热度逐层递增,温吞得吃进胃里只觉得慢慢发暖,她偏凉的指尖握住温热的杯子,再暖了暖,慢慢又喝了一口水。
姜淮道她先凉后烫对身体不好,让她先吃点温的逐层缓一缓,他自己却是先吃完饴糖冰球却半点不在意地直接去尝刚烤熟发烫的甜点,尝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满意,又再涂了一层蜂蜜和牛乳,用铁钳夹着,放置火边烤了烤。这般重复4、5次,他把烤好的甜点盛入盘中递给柳依云。是烤的牛乳蜂蜜红薯。
可能柳依云已经忘记了,但她其实在几天前偶然说过想吃蜂蜜牛奶红薯。牛乳蜂蜜红薯递到她面前,丝丝蒸腾着热气,黄色略微偏着一点红色的红薯肉外面裹着一层热腾腾亮晶晶的流心蜂蜜,泛着一点牛乳的香味。柳依云拿勺子吃了一口。这个地方本身的红薯是不太甜的,回味还有一种发涩的感觉,但是姜淮做出来的红薯却好像祛除了涩味,软绵细腻,有着蜂蜜的甜味,但是牛乳的醇厚又压住了蜂蜜过甜的腻味,再加上红薯本身的甜味,甚是好吃,柳依云再吃了几口才停下来。
冬日浅金色阳光洒在淋着蜂蜜亮晶晶的红薯身上,愈发显得红黄色的红薯肉表面晶莹剔透。柳依云瓷勺点在盘子上,脑袋里可能是因为红薯,可能是因为果干,可能是因为少年给她准备了温水和温度逐层递进的烤果干他自己却吃完冰立刻就尝烫的烤甜点,可能是回忆起他一开始都不怎么会做饭,只能做好一碗粥,但是后来却一直在学她喜欢吃的菜肴,到现在连原材料不是很好的甜品、甜点也能处理得这么好。他当时说他只会做一点菜,但是愿意去学,柳依云其实一直没当真。但是…,他居然真的去学了,也一直在做。
柳依云就有点,理解不了。
她不太明白姜淮为什么要这样。他到底有什么企图?如果说他一开始是为了博她好感,那现在她已经对他有好感了,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坚持下去?不会累吗?一个人持续对一个人付出,她能够理解,但是付出时间足足这么长,而且中间没有任何破绽、端倪,她又没有足够能让他觊觎的利益驱动他这样做下去,…,她就不太能够理解了。说到底,人类都是目的性动物,想达到某个目的、得到某个东西、达成某种成就,其中根据欲望强烈程度、个人自我能力程度、个人自控力程度,不论好坏,其间极少一部分人确实能做到绝对努力、不露半点破绽、甚至于不择手段。但是达到目的以后,就不必再这样做,远可以松懈放松下来,或者去寻找下一个目的。柳依云不太明白姜淮为什么要坚持这么久,他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吗?这么长时间的消耗自己持续付出是为了什么?
她瓷勺抵在盘子上,思考少时思考不出结果,脑袋里像是有乱七八糟的毛线绕不出头,最后她还是问出了声:“姜淮。”
“嗯?”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几乎还算有些坦诚,把自己的想法修饰、掩藏、包装了审慎说出后,语气里还是能听出些她自己的看法。
姜淮听着她说的她认为她能理解的其他人应该有的做法,沉默一瞬,告诉她:“因为他们不懂得什么是爱。”
柳依云敛下眼睫,从上往下看时,她的神情显得有些淡漠。
爱?在她的思维、概念里,她自然能理解爱是很重要的一件事物。但也只是能理解罢了。说白了,无论有没有爱、被不被爱,人都是要活着的,这件调剂品有的话人会幸福,没有的话人也会自我安慰自己,日子也是一样的过,这是没有必要过度追求的事情,把自己的情绪和支撑捆绑在某个人身上、依赖在被爱这件事情身上,是相当不可取的。说白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有或没有,都不会影响生活的实质性发展。
她认为自己的想法没有丝毫的问题,但脑袋里再次飘过姜淮的话后,又觉得有些酸涩。她觉得如果对方对她付出很多,但她却没有办法给予同等的同样的付出,会让她觉得自己是没有能力没有情绪没有办法去应对、回报对方的付出,会让她觉得自己很挫败且自责,会让她觉得她是没有情绪的能力去给予对方。
会让她觉得,她本质上非常自私。
她因为这一系列的想法感到有些发寒,指尖都有点发冷,身上也有点失去了些力气,心情也有些低落下去。手上有些丧失感觉地抵着勺子,平复了很一会儿心情,才对姜淮说了实话。她说:“姜淮,
“可是,我也并不懂到底什么是爱。”
她说这话很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已经准备好了承受所有糟糕的后果、接受来自姜淮对她的失望、惊诧和厌弃。
但那少年只是勾了勾唇:“我知道。”
“啊。”柳依云抬眼看向他,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
浅金色的阳光滤进灶房,洒在他睫上、散在他发上,让他整个人落在阳光里,显得格外的温柔。他容颜俊美,唇角仍勾着点笑,眼睫柔和低下,温柔道:“没关系,我明白就好。”
他话方说完,柳依云就没有办法再看着他,她掩饰般地低头,重新端起盛着牛乳蜂蜜红薯的盘子,实际毫无必要地机械地舀了一勺塞进嘴里。指尖端在盘底被温热的底部暖了暖。
她因自己而突生寒意泛冷的指尖就这样被暖了暖,咽下这口红薯,她才意识到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一定得说点什么!她像是为自己辩解般、坦白自己的决心般、紧急为自己补救般地说道:“但是姜淮,我喜欢你。
“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
那少年像是能读懂她的慌张似的,走到她身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暖了暖,道:“我知道。”他身上带着自有的草药的甘苦香混着点做甜点时沾染的水果香味,又泛着点阳光的气息,又再安抚般地将她揽在了怀里,下颌抵在她发顶,声音低而温柔安慰道:“我都知道。”
骤然陷在温暖的怀抱里、听着温柔的话,柳依云懵了一瞬,下意识往这个温暖源怀里再靠了靠,她莫名其妙地鼻子有些发酸,眨了眨眼,没回话,再往他怀里贴了贴,张嘴,咬了咬他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