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半个多月,松萝都包着头歇在胡大哥洞里,寅斑一次都没提把人接回去的事。这种情况确实令人不安。
有一天松萝醒来,发现脚腕上拴着两根连在一起的脚镣,脚镣加铁链大概有二十多斤,每走一步都把脚踝磨得生疼。带上脚镣后,寅斑终于庄重地把人接回了洞里。
令人惊讶的是,主卧里似乎装修过,很多过去破损的家具都修好了,桌上还放着一面崭新的大铜镜子,窗户也扩大了,推开就能看到朝西的大月亮。如今赵月眉不在洞里,据说已经搬回了原来的地方。寅斑态度变得柔和得多,主动帮松萝开门打帘拉椅子。艰难地拖着脚镣坐在椅子上,松萝一脸无害:
“她为什么搬走了?”
寅斑看起来有点疲惫,甚至有点沧桑:
“把你俩放在一起不好管理。”
现在松萝站起来都必须很稳重很端庄,一旦站快了就会头疼头晕,有时候必须坐回去休息半天还能缓过来,就连行房也是身上乱动,而头必须保持在绝对位置原点不动,像是个猫头鹰成的精,看来是头有点被打坏了。但即便如此,还是打出了十二分的精神挽留寅斑,时而说头疼,时而说害怕。
出乎意料的是如今寅斑居然变得很体贴,经常早早回来陪伴松萝,乖得好像只猫。到了十月底,寅斑吃饭的时候突然道:
“过去我有做得不到的地方你多包容。留在我这里吧。你这样的情况,天下没有容身的地方。”
其实松萝心如明镜,如今自己和寅斑早就隔了心,即便频繁地行房也只是虚与委蛇,可听见这种话仍然伤感。沉默了一会,松萝讷讷道:
“我实在不喜欢你。寅斑,我们根本就不投缘。”
听见这句话,寅斑噎在当场,半晌都讪讪地没说出啥。相对僵了好久,寅斑终于轻轻一笑搂住了松萝的肩膀:
“这话我不喜欢听,但你能对我掏心掏肺讲话,我已经很开心了。没关系,只要我喜欢你就行了。”
被寅斑热络地搂着肩摇来摇去,松萝安静地落泪了。场面也当真带有几分一笑泯恩仇的微妙意味,可这种关系仍然令人感到别扭。说是一点感情也没有,那倒也不是。有时候松萝甚至觉得自己和寅斑之间的情感流动,大概比传说中的爱情更加令人惊心。
这很难形容,大概是宠物与主人之间的相互依恋,互相依靠,一种更稳固的情感寄托。但松萝还是决定按照原定计划离开。妖精和人类之间的感情如同梦幻泡影,虽也不是毫无价值,但的确不尽人意。
这次谈话之后,寅斑放松了对松萝的看管,每天早晚都打开脚镣,只在白天不在的时候才把脚镣重新锁上。一个白天,松萝拎着脚镣在洞门口囚犯一样沉重地走来走去,却看见山坡下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第二次见面,相对无言。松萝主动打破了这个僵局:
“我不如此让你着急,你未必出来见我。我现在被锁住了,需要钥匙。”
赵月眉冷冷一笑:
“你想逃跑,还让我给你找钥匙?你信不信,我马上把这件事告诉寅斑?”
意识到赵月眉不太敞亮,又或者并不相信自己,松萝什么都没说。审视了松萝片刻,赵月眉淡淡道:
“钥匙我可以给你,但我要你答应我,离开这里之后永远不再回来。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不可以再回来,永远不再回来。你走以后,这儿就是我的家了,我赵月眉一个人的家。”
那天的清晨天气很阴,到了上午太阳也没有出来,松萝悄悄逃走了,随身只带了一些碎银子,珠宝首饰一概没有带。一路上,松萝的脑子不停地转,总是想起这一年来发生的诸多故事。走过山坡的时候,仿佛看见寅斑背着自己正在嬉戏。远远看着山下的市集,又总是想起寅斑拉着自己的手带自己逛街。还有那天第一次见面,寅斑一口一个小姐地叫。
松萝感觉很难过,只能独自站在山路边良久良久。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寅斑必然是这一生中与自己纠葛最深的雄性了。可笑的是这个雄性甚至连人类都不是。
但不管说什么都无法真正改变这个事实,从某种程度看,李松萝将会永远被禁锢在与妖精的养殖关系中。这种饲养与被饲养的关系,宠物与主人之间的关系,这一生中再也摆脱不出来。
如今想来,自己其实是沉迷这种关系的。不管怎么说,宠物与主人之间的关系是稳固的,如果可以,也愿意为了这层关系死在那次法事中。此刻松萝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完全没有感情,作为宠物甚至愿意为了主人牺牲性命,虽然只是一瞬间,只是出于冲动。可如今的情况不容这么想,必须要启程了。也许从今天开始,寅斑的生命也会进入一个不一样的阶段,毕竟失去宠物,有感情的众生往往没办法完全回归过去的生活。
离开太行山后松萝首先混进了幽州,打听并找到亲娘住的小巷子打算看一看。自己娘住在九坊后面一排民房里。这巷子九曲十八弯,松萝带着围帽装作买菜回来的市民走到石头门前,正巧看见一名小丫头将帘子打起,而亲娘正穿着雀蓝色的棉袍手里拿着个手炉坐在里头。这时一名男子从门里看不到的空间朝着自己娘走过来,瞧见这个孤男寡女在屋里的场景松萝一愣。这男的侧脸怎么这么眼熟,这不是陈廷崧吗?
见陈廷崧接近,松萝的娘站起来福了一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