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产生了抛弃寅斑的想法,松萝有些愧疚。不光是愧疚,甚至是害怕。这种害怕少部分来自对于自身的要求,更大部分来自于这种想法的天地不容。就好比在人类社会,自小父母师长就会教育你不能杀人,不能参与黄赌毒,那么倘若你做了,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其实松萝也知道,自己不应该产生甩掉寅斑的念头,即便生活条件太差也不行,因为寅斑落到这种地步是为了救自己。要不是为了救自己,他也不会弄死赵月眉,更不会被撸掉太行山神的职位被弄到这里来。要不是赵月眉宽容,寅斑说不定就噶了。
是的,事情的确就是如此,所以在三天前,自己也断不会做如此想,可如今想法却悄悄地变了。其实想法也没变,只是角度变了。如今松萝意识到了一些问题,在这个环境下自己算是彻底完了。自己其实并不怕死,但是害怕死得难看。
过来之前,松萝真的没想到情况是这样的,寅斑也没给打这个预防针。兴许寅斑本来就知道,但却没说。假设寅斑提前说了这里要用旱厕,自己就不会过来。可现在来了,就面临两个结局。第一,因为卫生条件不好与气候恶劣,李松萝很快就埋骨李氏部的诞生之地,当然是在寅斑再次调一级之前。如果说这是一种双输,总体输得却反倒不多,顶多是寅斑日后总是会想起李松萝临死前被折腾得憔悴枯槁的难看样子。
假设要是没死呢?那情况可就更糟了。松萝相信在这个破地方呆半年,自己的容貌就会被风霜雨雪摧折一半。但这还只是乐观估计,因为条件恶劣还会生病,生病会使容貌的摧折速度更快。五岳大小山神调级最少是半年一次,所以等到寅斑调一级时自己已经残了,到时结果会更加惨不忍睹,这种事松萝见多了,提前死了和这个结果相比都算是一种善终。
松萝不愿意也不可能去挑战人性,虎性也不行。其实对于寅斑的虎性自己还是有点谱的。当然,寅斑并不算是一个很坏的妖精,但他也算不上是什么很好的高等生物。倘若寅斑真的那么出类拔萃,当年花娘也不会更喜欢团团了。
是故在当前情况下,倘若执意抛弃寅斑这个不抛弃不放弃的主人,也是为天地所不能容。但在死得难看和被天地所不能容之间,或许还是应当选择天地所不能容。这么想问题似乎就有些极端了,仿佛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其实也大可不必。松萝想可以把事情包装一下。自己不是跑了,也不是抛弃了主人,只是暂时病退潸然离场,等到寅斑换个能装冲水马桶的山再华丽登场,这样于大家都好。
下决定的时候,松萝突然莫名感受到一种爽感,是一种恐惧带来的刺激,一种突破天地约束的爽快,一种被天地不能容的愉悦,一种人性滑坡时的快意。从前松萝不懂潘金莲为什么要和西门庆在灵柩前行房,如今懂了,看来生活确实使人反叛。
第二天松萝中午就起来了,这搞得寅斑立时警觉。看见松萝要出去,寅斑一路追了出来:
“你去哪里?我陪你去吧?”
见松萝执意下山去逛,寅斑站在光秃秃的山包上一直眺望着松萝远去的背影,样子就像个小娘们儿。下了山后松萝立即滴滴打驴赶到村里买了些菜和肉,又光速赶了回来,打算先做个四菜一汤做好摊牌的铺垫,谁知刚到山脚就闻见了一股饭味儿。
隐约察觉情况不好,松萝抱着东西快速跑上了山,惊见寅斑居然已经做了一桌子菜,包括两个热菜一个汤还有一个凉菜。眼看寅斑穿着围裙样子好像一个贤妻良母,松萝整个惊了。寅斑会做饭?这怎么可能呢,这绝对不可能。见松萝震惊得不知所措,寅斑丫鬟一样将人扶进了地窝子:
“你不是喜欢吃锅塌豆腐吗?来,快尝尝。”
拎着一大布包食材看着桌上的热菜,松萝久久缓不过神。看来人说得没错,男人一旦落魄,所有的美好品质都会如同趵突泉般突然爆发了出来,以至于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喷射一脸,男虎也是一样。被寅斑将手里的食材殷勤地接走,松萝感觉事情不太妙。先机已被寅斑占尽,走的事情要如何开口?
在某个瞬间,松萝察觉到自己正在放弃摊牌的念头,先机没了,就不可能再摊牌了。但下一个瞬间,松萝又意识到这牌不摊不行,不摊自己就彻底玩完了。安静吃了些,松萝怯怯道:
“寅斑。我在想,如今你在这里如此忙碌,日常还要照顾我,你实在太辛苦了。”
听见这番话,寅斑登时面色一变,但马上又嘿嘿一笑:
“这山站在山顶就全看完了,我有什么辛苦?我不辛苦,只是前几日在四重天被打了二十棍,这两日屁股还是有点疼的。”
这下松萝直接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了。寅斑被打了,自己怎么不知道?寅斑之前为什么不说?见松萝挨了一记绝杀,蔫蔫地不再讲话只是捧着碗默默地吃,寅斑瞅着松萝似乎轻松了些。又吃了一会儿,寅斑突然道:
“其实赵月眉也对我不错。若是我为了她弄死你,如今就是我和她坐着吃饭了。”
万万没想到寅斑会突然提起赵月眉,松萝端着碗整个呆了。见松萝傻在当场,寅斑又露出了笑容:
“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我弄死了她,她还挺愿意谅解我,难道不是很爱我吗?当日我猜忌她,以为她在假冒花娘。但那天四重天对我说,她真的是花娘。松萝你说,我是不是做了错事?是我做得不对,如今才会和你坐在一起。如果我不救你,如今是不是会和赵月眉在太行山吃饭,开心得不得了?”
松萝被这番话搞得呆住了。四重天对寅斑说赵月眉就是花娘?有这个必要吗,真的有这个必要吗?四重天说你就信了,你是眼瞎还是心瞎?你真的看不出谁是吗?
抛开这件事不谈,松萝也承认寅斑确实救了自己,自己也感激。可我也救了你啊,你拍拍胸脯说,你被全须全影放出来,难道就没有我李松萝一点点功劳吗?如今有了一点点矛盾,你就发此诛心之语,说救我救错了,那你别救啊,我也没求你救我啊。
纵使心中做如此想,但如今松萝反倒出了奇地冷静,全然激不起寅斑这样情绪化的思潮,说不出任何情绪化的言语。可能是因为心凉透了,也可能是因为有些疲惫。松萝不想说,不想解释,一来寅斑可能确实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努力,二来也没必要摆在台面上说,当真说了,反倒是邀功过分更加结怨。
说到底,寅斑只是在抒发一种怨。是怨念,也是哀怨。寅斑觉得他待自己不错,而自己却待他不行,所以他可真是错付了。
松萝不知道寅斑说得对不对,毕竟自己和赵月眉情况根本不同。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因为心里生了跑路的念头,这个仇怨已经种下。如今寅斑不想把事情挑明,不想大吐苦水,因为他正在低谷,没钱也没地位,被迫做小伏低。等到有朝一日寅斑又鲤鱼打挺扶摇直上了,今时今日种下的因可就要结出果来,寅斑就要马前泼水,就要休妻再娶,就要又打又骂,这些都在意料之中。这恶名自己担待了,可担待了恶名,却没捞到十足的好处,说了要走被寅斑记恨,结果还没走成,这算哪门子事呢?
将碗慢慢放在桌上,松萝悠悠道:
“或许你说得没错。你觉得我待你没有赵月眉好,我也不想辩驳。我这个人,身体虚弱,性格矫情。赵月眉她可以做太阳,做月亮,可我只是个吸水的泉眼,无边的黑洞。既然你心里怨我,我明天就启程回太行山。”
没想到突然间反水了,寅斑大吃一惊,随后猛地掀桌拍案而起。看见寅斑站起来了,松萝也跟着站起来,谁知寅斑没吵也没闹,只是一溜烟拔腿就往山下跑,一边跑还一边疯了一样哇哇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