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好做些眼前的事,带着好不容易从树上下来的野丫头往两岸村的方向去。
贼丫头一靠近那边就身体紧绷,抓痛了山月,山月问她:“难不成你真是两岸村被送上来的新娘?是两岸村的?”
对方当然不回答她,山月走了一会儿,实在忍受不了这野丫头的手劲儿,往人身上一拍:“抓这么紧做什么!拿我的胳膊肉汆丸子呐!”
半挟半拖,贼丫头越靠近两岸村就越紧张,额头冒汗,眼看就要进屋了,贼丫头却落荒而逃。
山月叉着腰嚷嚷:“没福气的猴儿鬼!你就饿着吧,一会儿别来找我要吃的!”
这嚷嚷惊动了对岸的狗,吠叫几声跑出来,是黑虎。
山月也冲黑虎汪汪两声,没好气地连狗一起骂:“没眼色的坏狗!我饿了,来这里寻些吃的,又不是抢你的狗盆,你倒把自己的地盘扩上那——么远,我惹你啦?”
黑虎变成这样也有她的责任,山月便不再说什么,转而又找了一户人家进去,却没找到什么,明明是自己没进去过的屋子,东西却被搜刮过。
山月探出头,正好撞见走出来的寡妇赵李。
隔了一条小河,赵李朝山月说:“你昨个跑回村去,可有什么发现?”
“说不好。婶……赵姐姐,你有饭没有,我饿了。”
她想,屋子里那些东西想必是寡妇赵李刮走的。和自己不同,赵李做事仔细,又在两岸村呆了这么久,一定有东西吃,她才敢腆着脸要。
只是这理直气壮惹怒了黑虎,黑虎立即又对着她叫几声,被赵李呵斥了才住嘴,仍然虎视眈眈。
赵李道:“没有现成的,你来吧,我下面条给你吃。”
“面条不好拿,还是烙几个馍我带走。”山月说。
这么近乎无耻地要饭还挑拣,山月自己心里也臊得慌,但脸上绷着没表现出来,耳朵根却渐渐发烫,她慌乱地补上句:“我还要回村一趟,我……姐姐,世道不同了,往后……”
赵李却看出她的窘迫,并不说什么,只说:“你来吧,好歹我往家里搜罗了不少东西,够你我吃些日子的。我也有话问你。”
山月便找了桥过了河,往赵李“家”去。
所谓家,是赵李在两岸村选了户砖墙的屋子住了进去,将尸骨丢出来,也是个狠心人。
山月坐在炕上,黑虎蹲在地上盯着她,山月做个鬼脸,揉搓着酸胀的腿。
“我才来的时候,有一户人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的豆芽都长起来了,我便拣了来吃……还剩些,我给你炒了,热汤面还是吃一碗吧,擀面条你会吧?你来擀面,我去给你烙饼。”赵李招呼着,仿佛山月真是个什么客人。
山月便起来给自己擀面条,想着山上那小野人,多添了一把面进去。
报答赵李,她便主动说:“我还没回村,便见我娘不知是怎么,仿佛知道我过去,就出来迎我。我爹也来了,却拿了镰刀要杀我,也不叫我回村,怕人见我活着……”
赵李和面的动作一僵:“他要杀你……也是,村里人都以为你已死在山神嘴里了。”
“山神没有了。”山月说,她想,或许自打闺中仙动手后,山神就真的没有了,所以能说出这话,旁人也听得见。
赵李问:“没有了,是什么意思?”
“我也说不好,就是,我砸了山神庙,然而山上有些说不好的怪事……我便一直没能下来……回过神,便有个别处的神,把孙老爷杀了,若是你这会儿上山去,只能见山神庙也塌了,里头都是些赶马村人的尸体。”
“赶马村?”
“中间的事太多了,我也不知怎么说。对了,你且放心,我没有和我爹说见过你的事。”山月先把最要紧的说了。
赵李松了一口气,又看着地上乖巧的巨大黑狗忧愁道:“我出来的时候,有条半死不活的狗在门口喘气,那模样太怪异了,不是生了什么病,仿佛是……仿佛是要当场裂开一般。我把它放在热炕上搓了搓肚子,喂了几勺醋,以为中毒能解。它那眼神看着我,我想起我这黑虎,它眼下还好,若是有一天它也变成那样……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山月抖开面条,赵李也揪好面剂子搁在一边。
“世道不同了。”山月只是说。
“是什么世道?”
“若真有一天,黑虎没了……”山月咬住嘴唇,“山上有许多怪事,兽类都像你见到的狗那样坏了,烂了。孙老爷疯了,别的神冒出来……人也疯了,人杀别人,神也疯了,也杀人……”
“就是,这世道完蛋了呗?”赵李站直了拍去手上的面粉。
“或许……是。”
“那倒好,大家一块完蛋了吧,”赵李端起案板,“来下面条。”
“你信我说的?”山月惶惶然地追上。
锅里沸着,赵李把面条拨进锅里:“信与不信又怎么?我看得出你藏了话不说,可你若要编出让我信的话,就不是这么些话了,可见你的话也有真的。而且,我愿意信这个,我愿意这世上的人都一起死光了,这对我才公平……我下些韭菜进去,春日的韭菜鲜香,去取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