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的一个深夜。
项翊明天还有几个会要开,他拿起浴袍进浴室冲凉。他揉搓着头发,推开卧室房门,闻到了熟悉的香味,虽然叶容已经离开很久,但主卧里还留着她身上的香味,项翊习惯了在这样的香味下入眠。
他掀开被子,上了床,却因为心烦怎么都睡不着,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书。
他喝了酒,身上有股火气,一般这种情况,时间都会比较……,叶容会jiao,但却不会推开他,就好像无论何种事情她都能忍耐。
项翊手一滑,书顺着床沿掉了下去,铜版纸砸在地上,声音很是厚重。项翊弯下腰将书捡起,就在起身这个短暂的瞬间,他的视野中闪过一道银色光芒。
他抛开手里的书,下了床,将床底深处的那块银色的物体捡起来,是一个十字架U盘。
他意识到自己没有这样的U盘,于是自然地联想到这是叶容落在他这的东西。
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呢?论文,PPT,资料,还是别的与她有关的秘密?项翊对此很好奇,他拿着U盘,直奔书房,打开电脑,将U盘插进接口,很快读取出了一份文件,但需要密码才能打开。
项翊试了叶容的生日,不对;接着试了自己的生日,也不对;一个奇怪的念头产生,莫非是霍琛的生日?
托霍远为的福,项翊记得一大家子的生日,他将霍琛的生日输进去,却还是不对。
密码到底是什么呢?叶容是那种会对密码赋予特殊含义的人,一般都是生日,可为什么在此行不通呢?
项翊疑惑间,目光扫过了书房的合照,是他和叶容野餐时照片,叶容手里拿着一个奶油草莓蛋糕,她并不知道他正在拍她,当她察觉到镜头时,似乎觉得有些好笑,脸上流露出轻松的笑容,在蓝天下,在如棉花般的云朵下,她跪坐的身体微微往前倾,眼睛笑得眯了起来,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
“咔嚓。”项翊按下了快门。
这张相框旁是项翊赢下一个德国人的纪念照,那是一场艰难的比赛,项翊几乎被打的昏死过去,他之所以能赢,就只是靠那么不到万分之一秒的敏锐,摇闪,起身,挥拳,千钧一发之际将那个德国人KO倒地,他们那时候已经硬生生打满了五局,项翊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在德国人倒地后没几秒,项翊也力竭地躺倒在地,他听见周围无尽的欢呼声,人山人海,不绝于耳。
过去记忆的火花越来越烈,项翊简直能听见劈里啪啦的声响。
——“说到打拳,你知道我那时候的外号叫什么吗?”
叶容舔了舔嘴唇,接着摇头,“不知道欸。”
“手术刀,这就是我的外号。”
叶容歪过头看他,“人如其名,因为你总是会把对手的脸打变形,就像做了一场整形手术吗?”
“果然很容易猜到啊。”
叶容也跟着他轻笑几声,将手搭在他的双肩。
往事重建在他眼前,他记得叶容凝望着那张照片,眼里浮现出万般柔情,她做出了习惯性动作,微微偏着头,勾起嘴唇,可那抹笑容——
不对不对。
她那时勾起嘴角,细眉拧起,眼里透露着某种奇怪的情绪,不是痛苦,不是伤怀,而是一种想要透露出隐秘的信息,却又有一丝情人之间玩闹的隐瞒,他们——真的是第一次见面吗?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这个想法让项翊的全身都战栗起来,每一个毛孔仿佛都充血了,滚烫、灼热却又痛苦。
是你吗?我的小天使,我思念许久的人,是否就在我眼前?
项翊右侧大腿的纹身就是为了纪念当年那位柔情的天使。他颤抖着手输入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年月,六位数。
Enter。
——密码正确。
里面没有论文,也没有PPT,全是他过去在国外打比赛的视频,从他刚开始打比赛一直到他退出赛场,几乎每一场赛事都包含在了里面。
项翊点开其中一个视频,非常地模糊,角度、画质、音质都很差,应该是下面的观众随手录下的,可就是这样一个很差劲的视频,居然被她当作珍宝一样保存了下来。
“是你啊……原来是你啊……”项翊双手扣住脑袋,垂下头颅,这是一个逃避、痛苦的姿势。
过往杂乱无序的片段重新组合了起来,项翊记得摔倒在路边,而一个女孩救了他,她帮他打了急救电话,给他消毒、摘头盔……而他醒来后却忘了她。
当他们重逢的那一刻,她在想什么,他居然忘了我?他怎么可以忘了我呢?
她是否对他很失望,这么久都没有认出她来?并且他深深地伤害了她,所以她才离开他,投入霍琛的怀抱,是这样吗?
可那又如何呢?如今她已经不属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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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翊此时感受着叶容脖颈上跳动的青筋,他甚至能清晰地摸到她急速流动的血液,她的大动脉在窒息的刺激下疯狂地跳动,几乎冲破他的手掌。
——“嗬啊!嗬啊!——”女人细弱的吸气声几乎断裂,她的脖颈被一只有力的大手制住,那双手渐渐收紧,过度的缺氧让她翻起了眼睛。
项翊的心跳骤停一瞬。
叶容完全是凭借本能用力地往肺里抽气,项翊不忍地松开扣紧她脖颈的手,不顾她剧烈的喘|息,低下头吻了下她的嘴唇,小声说:“你就这么担心我知晓我们的过去么?”
那双淡色的瞳孔仍旧失焦,她甩了甩脑袋,试图让视线变得清晰,或许不只是视线,还有心智。
同样还有项翊,他刚才也是失了魂了,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叶容。
他所有的愤怒与屈辱都在那晚的满月宴上叶容哀伤的神情下清退,她难道对他做得还不够多吗,难道还不够纵容他吗,她有对他说过哪怕一句重话吗?那些所谓的恨意与妒忌最终都化为一句“我心疼她”,就这么几个字。
他怎么忍心杀了她?
一切是他的错,他说错了话,伤了她的心,她才会选择离开。
然而他也并非心如草木,哪怕他对叶容心怀愧意,也绝不能容忍她的挑衅,他想给她一个教训……
可现在看来她肯定以为他是真心想要杀死她。
“给,对不起,刚才是我太失礼了。”项翊说着将U盘塞进她的手心,抚摸她由于缺氧而变得滚烫的面颊。
“我只是太想你,太嫉妒了啊……”他抱着她,一连亲吻她的额头好几下。
叶容怔在原地,眸光里闪着过度刺激逼出来的泪水,她揉了下脖颈,缓和许久,用一种很难听很尖刻的态度回应他:“随你怎么想。”
“问题不在于我怎么想,而是你怎么想。”项翊抚摸她发红的眼角,她居然没哭,她以前明明很爱哭,可现在看起来却是一副十分心狠的样子。
项翊干咳一声,狼狈地摸了下后脑勺被发胶打理过的硬硬的黑发,他这样子看着像十六七岁的少年男孩,身上有种直白的勇气以及那种独特的少有的万分柔情,“并非你看见我的第一眼就明白我是霍琛的兄弟,这句话反了,对吗?”
叶容瞳孔紧缩如冷白的锋尖,下颌因为牙齿咬紧而略微变形。
“是因为我忘了你么,可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长相也记不清晰,又如何能在一条偏僻的公路找到你啊,叶容,别对我太残忍啊,你早就认出了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算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真正想要说的是:当我再次站在你面前,对你说——我亲爱的姑娘——那位雨夜中柔情的天使,如今我们再一次重逢,你是否愿意回到我身边?”
“我的小天使啊,能否再次回到我身边?”
他说着跪了下来,膝盖磕在地板上,沉闷的声音和当初叶容捡领带跪地很像,他将脑袋埋在她的腹部,环抱她的腰身,这是一个卑微乞求的姿势。
她差点像往常那样抚摸他硬质的头发,她细微地吞咽,仿佛咽下去的还有其他某些东西,轻微突起的喉结抽动了下,像动作式的哭泣。
她闭上眼睛,复而决然睁开双眼,猛地抬腿踢在项翊胸口,一脚将他踹倒!利落上前给了他一耳光,这是她第一次对他动手,那双手不自然地放在身侧,呵斥道:“你就这么贱?就这么没骨气?我都说了我只拿你当作情人,你听不懂吗?非要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你吗?你未免也太轻贱了吧?”
项翊反手撑在地板上,简直不敢相信叶容对他做了什么,他手背上形如地面裸|露出来的虬结的树根的青筋爆起来,表现出极强的爆发力以及情绪起伏的剧烈反应。
他一下从地上起身,几乎是冲到叶容面前,急迫地撸起她的针织衫袖口,查看是否有针孔,并检查她的瞳孔,鼻子,牙齿,是否有吸|毒的迹象。
“他是不是给你注射了什么东西,以此要挟你,是吗,操他妈的!不,叶容,你不用害怕,我可以为你建一个实验室,所有人员都会为你服务,你一定不会有事,我保证,我他妈保证!”
叶容蹙眉收敛神色,尖刻地说:“别说得这样动听,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她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这是项翊此刻唯一的想法。
“你所谓的过去,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也没必要瞒着你,你那晚不是问我为什么欺骗你吗?”叶容幽幽地凝望他。
她是在说那晚的质问,而她的回答是:她想让人陪着,就是这样。
难道不是吗?
叶容舔了舔嘴唇,怜悯地皱起了眉头,声音缓缓地拖长,“因为恨啊。恨你忘了我,恨你对我的背叛,恨你冠冕堂皇的话语竟然就此延续了我时运不济的生命……我这些年过得不好啊项翊,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我早点死去,就不会遇到这些让我痛苦不堪的事了。”
项翊嗓子干得难受,他听不得她有轻生的念头,他难受地干咽:“别这么说,这都是你的气话,过些天你就会冷静下来的。”
“你还不明白吗?”叶容垂下脖颈,摇了摇头,“我不是你的什么天使,你太天真了项翊,还是说你们有钱人家的小孩都是这样愚笨的吗?当初救你也只是顺手而已,只有你这种蠢货还当珍宝似的保留着。对,就是这样,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这点霍琛就比你好很多,你真蠢——啊!”
项翊再也无法忍受,他卡住她的脖颈往后抵在墙壁上,“住口!你怎么可以这样侮辱我们的过去?”
他的眼睛流露出难过的情绪,似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人居然是叶容,可这就是叶容,她是温情的天使,亦是绝望的命运。
“觉得我是个薄情的女人吗,对,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满意了吗。我不会再相信你了,霍琛说了,男人抛弃我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才不要被你再次抛弃……”叶容继续道,为了证明她话语的真实性与决然,她甚至瞪大了眼睛,脑袋也往前点着。
不知道那句话触动了项翊,他紧拧的眉头倏然间奇怪地舒展开,唇角展出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诡异地微笑起来,“说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