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输吗?”
葛仲山后背渗出一层冷汗,面向观空的,却还是一脸哂笑:“不。”
他似乎好一些了,抬手将脖子按回正常角度,扶着坑壁站起来,指着正在逐渐愈合的伤口说:“我说过的,你杀不死我。”
梼杌馋极了,等不了葛仲山话多,趁观空不注意,一个探头将葛仲山的脑袋咬下,吞入腹中。
“梼杌!这不干净。”
梼杌心虚地跑了,路过吓得脸煞白的荣致,正要顺便也尝尝味道,却在张嘴时呆住了。
荣致看着半米之隔的獠牙和腥臭的口水,腿软地坐下尿了一地,谁承想梼杌突然一脸不适,“嗷嗷”两声,当着他的面吐出一颗瞠目的头颅,随后化了青烟。
“我就说不干净。”
那头颅落了地,蹦蹦跳跳地回了坑里,严丝合缝地安在身体上,开口说话:“神力无边,无人可杀我!”
“那若毁了你的神力呢?”
消失已久的白瞳从山下一步步走上来,手上提着一只酒袋。观空一眼便认出,那是融了他左眼的“探囊”。
白瞳道:“你把‘探囊’藏在后院,与被你残害的冲岐弟子日日同眠,是生怕冤魂不来找你复仇吗?”
观空当机立断,举起茂符的宝剑,一剑刺穿葛仲山心脏。
葛仲山虽未死,但一时动弹不得,此时再也顾不上掌门形象,嘶吼道:“快把宝物夺下!”
荣致被葛仲山呵来斥去惯了,虽然吓得魂游在外,还是本能地冲白瞳扑上去。
“到时间了。”
白瞳侧身一躲,望着完全变暗的天色,意味不明地说。
这话好像咒语,荣致突然弯下腰,捧腹跪伏,痛苦呻吟,似是疼痛难耐,不住以头抢地。
白瞳松了一口气:“刚刚好。”
借魂灯白日里吸收日光的滋养,入了夜便全靠松树的吐纳,埋在掌门居室窗外土中的符咒,断了连接松树与借魂灯的路径,此刻日落了,那些胎光不全却靠着葛仲山摆脱惩罚的死煞,终于再次尝到因果报应的滋味。
白瞳很浅地笑了笑,撕碎了装满算计和欲望的“探囊”。
那柄穿胸而过的剑便有了存在感,葛仲山心脏流出的血如泄洪的江水,以剑身为河道,从剑尖喷射。
葛仲山的双眼和嘴唇失去血色,脸色却蜡黄,犹如一块未上色的陶土,倚着坑壁坐回坑底。
阵风突起,那是他体内本不属于他的神力散去;他的指尖闪过光晕又很快黯淡,那是乾离真人附着在功法上的一魄,终得解脱的道别。
瘴气骤然消失,山谷上方的屏障也破了,孟季安和形玉飞落而来。
葛仲山想不明白,死死盯着白瞳的脸,想透过墨镜看清他的眼:“你……你是谁?”
他之所以将“探囊”藏在后院,是因为乾离真人在那里建了一个小工坊。工坊没什么正经用途,只是供年幼的弟子们做些木艺玩乐罢了。
工坊隐蔽处有一个密文盒,将锯子、刀片之类伤人的工具锁住,开盒密语随着星辰、时刻变动,只有几个将各类术法融会贯通的长老、师兄能算得。
若要找到探囊,既要知道密文盒的存在,还要躲过搜寻,破解密语,不过短短一个时辰,或许只有冲岐故人才能做到。
白瞳不语,摘下墨镜,露出从未示人的双眼——
右眼眶内没有眼球,只有一个透明玻璃珠,其中烟气弥漫,白蒙蒙一片,如同清晨的雾与露。
他的左眼完好无损,温润有力,隔着众人与观空相视,仿佛镜子内外,一体双生。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有观空的左眼、隐徒的双腿、茂符的记忆和冲岐师兄弟们的生气……我是全部的我们,我们等待这一天很久了。”
他是诞生于“探囊”的怪物,揉捏“用剩”的残肢断臂搓成的人偶,是死而不散的冤魂,是千里迢迢来还债的痴人,是因为观空成了死煞,他便也看不见活物,在人世孤单等了万年的不归人。
白瞳的身体隐隐发出白光,一开始只是边缘的一条亮线,逐渐扩大成身后成片的光晕,然后胸口、四肢、五官都像裂开一样,从缝隙中刺出耀眼的锋芒。
他却笑了,带着点茂符儿时的天真和观空常有的腼腆:“‘探囊’破了,我便也该走了。”
他的双腿开始脱离身体,这让他站不太稳:“还能见到你们,我真开心……”
白瞳之身如同熔化在烈日中的银水,燃烧、升华,化为无形。
观空感到左眼温热,渐渐生出眼眸,能视物;远在长街的隐徒掀开遮掩的毛毯,在豆包的欢呼中露出重得的双腿。
葛仲山或许已经认了这因果,瘫倒在坑底,气若游丝地仰头看天:“我输了,你也没有赢……观空……没有赢……你们,在找的半心,早就碎成渣了……阳世终将消失,形玉!”
他的声音突然洪亮,仿佛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报复似地喊着:“你总想护着生灵,要填他们,失去的魂魄……就永远,只能做条死河!臭水沟了!哈哈……哈哈哈……”
葛仲山一口气倒不上来,瞠目咧嘴地死在了雁横山庄的东山浅坑,到死也没弄明白,观空是如何复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