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天气非常寒冷,黑湖的水面被冻得像淬火的钢板。冰面有点雾蒙蒙的,仿佛一幅巨大的印象派画作,深深浅浅的青色、灰色、蓝色在画布上大片大片地渲染开,远近交叠,有股能让人屏息静气、长时间凝视的魔力。
我站在湖面上,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
“伊莱恩!”
我猛一回头。
纳威在湖边的身影已经变成了一个遥远而灰暗的轮廓,正大声冲我喊:“怎么了?你为什么不动了?冰面要裂了吗?”
“没有没有,刚才走神了!”我朝他喊回去,“你再等等——”
“还是回来吧!太危险了!”
“只是滑而已!纳威,你站在那里不要动!别走过来!”
这孩子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觉得自己没办法跟他祖母交代。从纳威平时的描述来看,他的祖母是位严肃又刻板的老太太——唉,亚伯上了年纪应该就会变成那样吧。
我摇摇头撇开乱糟糟的念头,盯住二十英尺外一小丛不起眼的墨绿色植物,有点发愁。
那株草到底是不是冰霜麦冬?《千种神奇草药与蕈类》里,麦冬的标志是中间或近末端膨大的纺锤形小块根——隔得太远,从这里根本看不清楚。
如果这阵子哈利不是忙着训练就好了,那样就能借他的光轮2000嗖一下飞过去——
“伊莱恩!冰裂了吗?”着急的喊声又响起来。
纳威怎么老担心冰面会碎掉?
“没事没事!我只是在想办法!这么厚的冰,把克拉布和高尔摞在一起都不会裂的——”
既然担心滑倒,那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溜过去呢?
我蹲下来,双臂展开,继续慢慢降低重心,直到在湖面上稳稳当当地坐下。屁股一接触冰面,我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我早上应该穿三条裤子出门才对——太凉了。两三分钟没问题,时间要再长一点,屁股都会冻麻的。
“你在干什么?”远远地听见纳威惊恐的声音,“小心点!”
我没有答话,解开脖子上的猩红色羊毛围巾。本来裹得严严实实的脖子突然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赶紧把两只手背到身后,抓着围巾开始打圈,双手卷到围巾里。没有戴手套,只能凑合着用围巾了。
手撑冰面,双腿曲起,屁股往前使劲一蹭——
刺溜——
身子呼地一声滑出去五六英尺。再一下。
刺溜——
“哇哈——纳威你看!”我兴奋地回头冲他大喊,再次用力蹬了一脚,“你看你看!这么滑特别快!”
一小团墨绿色影子从身边倏地掠过。
“伊莱恩!你滑过去了!”
“噢噢噢好,我再——溜回去——”我一扭正在失去知觉的屁股,朝反方向呼地滑去。
就这么来回调整了几次,我总算停在了那棵草边上。
“短短的茎……禾叶状丛生叶基……披针形苞片……”我一边转来转去地打量它,一边和印象中《千种》里的描述作比较,“冰蓝色球形果实……银灰色短绒毛……”
“怎么样——是不是冰霜麦冬?”纳威在岸上大声问道。
“是!真的是!”我兴高采烈地喊起来,“你等一下——”
我挣扎着站起来,扯下包裹着双手的围巾,两腿叉开,弯腰朝那株麦冬探过身去,右手虎口对准植株,贴着冰面掐住茎的底端,握紧,用力往上拔。
它根扎得非常结实,像焊在钢板上的铁条一样韧。普通的麦冬在夏天开花,八月份左右就会结出黑蓝色的果子,但冰霜麦冬可不常见——它们喜欢萌发在河边、湖畔、井沿这些潮湿的地方,花期在初冬,结的浆果颜色非常酷,灰扑扑的蓝色中带一点金属光泽。作为药材,冰霜麦冬算得上稀有,经常被用于制作解暑或者消除炎症的魔药。
纳威和我本来只是打算在黑湖边上采几株蛇莓——它们恰好刚过果期,原本鲜红发亮的果子皱缩成深褐色的一团,可以很方便地剖出种子来——没想到,湖面上居然长着孤零零一丛草。
把《千种》背得差不多和字母表一样熟悉的纳威很快就判断出,在这种生长条件下,依旧长势喜人的,估计是冰霜麦冬。
“伊莱恩!别那样拽它,冰会塌掉的!”纳威在岸边好像焦急得快跳起来了,“回来吧!”
屁股正在恢复知觉,双手却被坚韧的麦冬茎秆勒得开始发麻。
我放松手臂,吐了一口气,看着那团白雾在空气中消散。
身上已经出了薄薄一层汗。真没想到,小小一株草居然这么难拔。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假如我能使出火焰魔法,在它旁边画个圈,就能把一整株麦冬都挖出来了;假如手头有把刀,我也可以哗一声割断它的茎和叶——但我既不会火焰魔法,也没有带刀,我只能停下来。
“我们知道它长在这里就够了——以后还可以再来找的呀!”岸上一直惴惴不安的纳威好像打定了主意,要我放弃生拉硬拽的念头,喊得更大声了,“黑湖还会冻很久的!”
我不服气地杵在原地,又思索了半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