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终于找回一丝力气,我试着慢慢退后,腿却完全不听使唤,软得扑通一声跪坐在地。
我总算知道这面镜子是干什么用的了。
它能照见人心灵深处的恐惧,让你看见缠绕自己多年的梦魇。
“妈妈?……艾比?……”
镜中站在我背后的人们笑容温柔,纷纷朝我伸手,好像想把我搀起。
脸上漫过奇怪的触感,似乎有某种液体顺着面颊滑了下来。我颤抖着抬手去抹,发现掌心一片湿润。
“对不起,对不起……”
那段被刻意遗弃的记忆撞碎最后一道桎梏,挂着满身锁链,当啷作响地扭动身躯,把堆积多年的尘埃扫得漫天飞舞。回忆仿佛被切割成表面光滑的半透明碎屑,如雪片般飘落闪现。
气喘吁吁的男孩抓紧我的手,笨拙地摇摇晃晃向前迈步,想要跟上。
火光映红了一角天幕,空中翻滚的灰黑色浓烟夹着明亮的火舌,仿佛贪婪吞噬着屋宇和人群的怪兽。
孩子软乎乎的小手被裹在我掌心,他仰脸用闪烁着泪光的蓝眼睛看我,神色惊恐,颤抖着嘴唇说了句什么。
花猫似的两个男孩落了满头满脸烟灰,颊上被冲出两道白花花的泪痕,相视大笑。
毫无温度的月光透过婆娑树影,疏疏落落洒进窗子里,映在男孩惨白的小脸上,一双珍稀宝石般的湛蓝眸子随着我的动作而转动。
匆忙摔上大门的瘦高青年跨进车里,飞快驶离,像在甩掉紧追不放的某种东西。我静静扒着窗台边沿,看着车辆轮廓消失在街角。
厚地毯边缘浸湿了一片,留下一道黏糊糊的深红色痕迹,直直延伸向光滑的地板瓷砖,汇成一小滩还没凝结的暗红色液体,散发出新鲜的、略带金属味道的甜腥气息。
我把男孩的脑袋搂进怀里,在他破碎又混乱的喃喃低语中,俯身亲吻他滚烫的额头。我听着他急促轻浅的呼吸,在心里默数。
一动不动的小小身体躺在地面上,原来环绕房间的低低呜咽和抽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息。寂静如有实质,占据了整个房间,压得我透不过气。
好痛。太阳穴下的血管突突跳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劈裂我的脑壳。
我跪在那间废弃教室中央,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自己的头,好让它不那么疼。
手指仿佛还能触摸到那种冰凉,比刀刃更锋利的尖叫似乎才刚穿透耳膜,血液特殊的金属味和甜意还萦绕在鼻腔内。
这些真切得令我胆寒的感官体验,像最忠实的画笔,正在细细描绘所有曾经被割裂的过往,把它们悉数还原。
“……我们伊莱恩已经八岁了,做噩梦也没什么好怕的……”
遥远的温柔嗓音又回响在耳畔,羽毛般轻盈软和,一层又一层,一夜又一夜,极力遮掩着丑陋不堪的、鲜血淋漓的真相。
其实我从来都记得,却总要骗自己早就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