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身体目前感觉良好,书里记载的可怕副作用(“分体、严重变形、血液丧失”)应该没有出现。我谨慎地坐直了,开始认真打量周围。
不远处的底层架子上摆着一对小小的金色翅膀,缓慢翕动,我伸手想拿过来看一眼,储物柜后忽然冒出一个人影。
英俊的黑发男孩俯视着我,薄唇紧抿。那双眼珠黑曜石般明净透亮,眼神却冷得像不化的极地寒冰。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越过隔板和木架,如有实质,沉重地当头压下。
但那威压转瞬即逝。
下一刻,他从阴暗中走出,光影在深邃的五官上交错流淌,仿佛月辉轻抚的传世雕塑。那是一张接受过众神祝颂的美丽面孔。
来人轻蹙眉头,嘴唇勾起似有若无的玩味弧度。
我费了一番力气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
“哎呀。”他好像根本没注意到我在说话,兴致盎然地打量我,“真有意思。”
什么?
“我不记得邀请过任何人。”他自顾自继续,“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
“是那个人送你来的?”他再次无视了我的话,懒洋洋地喟叹,“看来今天不会无聊了。说吧,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呆望着刚刚说出《阿拉丁神灯》里精灵开场白的男孩。他胸口别着银质的级长徽章。
这是什么展开?
衣袍闪动,来人的手直探到眼前,我下意识侧头要避开,那只手却虚虚掠过我头顶。
“有趣。”雕塑再次发表了莫名其妙的评价,挑眉道,“你很完整。”
“什么叫‘很完整’?”我生怕他又打断我,赶紧提问,“这是什么地方?那本日记本是空间传送的钥匙吗?什么邀请?你……是谁?”
我本来想问他是不是灯神,但考虑到巫师界的人和精怪很可能都没读过一千零一夜,又吞了回去。
沉默。
他仔细审读我的脸,微笑逐渐扩大:“只有一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还不算无可救药。”
这人小时候是跟斯芬克斯学的说话吗?要不是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有点古怪,我现在可能会忍不住上手抓住他肩膀疯狂摇晃,叫他不要再出谜语了。
“好吧。你是谁?”
“回答正确。”他忽然凑近,语气怀念,“迫切的眼睛。好久没见过了。”
他俯身望进我眼里,英俊的面孔笼在逆光的阴影中,隧道般的深色眼瞳映出我错愕的脸。
我正要悄悄往后缩,他却主动撤回了步子。
“唯一重要的答案——汤姆·里德尔。”那人似乎被我的反应逗乐了,“叫我汤姆吧。”
这个名字……
“这是你的日记?”我倒吸一口凉气,“天哪,非常非常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偷看——”
“没关系。”他轻飘飘地摆手,“没写什么重要内容。你不好奇吗?半个世纪前的日记,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
我这才反应过来:“呃……你不会变老?”
他笑意深奥:“我是一段记忆。”
“哇!”
我不禁对巫师的天才创造力大为激赏——纸笔记录的日常当然不如记忆本身来得活灵活现。是谁想出了这种绝妙的点子!
“现在轮到你回答了。”他在我身边盘膝坐下,修长的手指托住下巴,“你怎么进来的?”
我一愣:“不知道……我只是在……冥想……”
对记忆透露秘密应该还算安全吧?闯进一段回忆和我的魔力有什么关系?该怎么解释连我自己也不清楚的偶发事件?
他盯着我,似乎在细听我脑中齿轮转动的声音,追问道:“冥想?”
也许他知道那些答案。
“我发现拿着日记本的时候会听见声音,像有人在唱歌。”好奇心压倒了风险评估,我决定暂且信任一下这段记忆,努力回想亚伯的信,“进来之前我正在分辨本子的材质,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结构提高了某种多孔材料的有效孔隙率……啊,总之,这个本子的功能好像超过普通皮革和纸张产生的效果了,它特别能吸水,但没人知道为什么。你有什么想法吗?如果静下心来仔细感觉,本子像块摸不到边界的真空……然后忽然出现一股吸力,直接把我拉进来了……”⑤
他静静听着,脸色平和,望向我的视线保持着礼貌的专注,长睫毛偶尔沉思地扇动。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闯进来的。我也不知道出去的办法,你嫌烦的话可以施咒送我回去……”
男孩第一次绽开笑容,明亮得令人晃神:“哦,拜托,当然不会。”
“——啊?”
“我怎么会嫌烦呢。”他像被逗乐了,“你不知道,已经好久没有人来做客了。你还是第一个自己找到这里的。不请自来,但也算是客人。”
他突如其来的平易让我松了口气,转念就忘了问从前被邀请的客人们是什么样,望向他身后:“这是……你家?”
“差不多。”这张脸蛋和破旧杂物间毫不合衬,他却全然无所谓的样子,“别看这里貌不惊人,其实塞满了宝贝。”
“其实也挺惊人的……”我指向那对缓缓扇动的金翅膀:“这是什么?”
“贵金属探测器。”
“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我环顾那些高低错落的架子,“或者特别有钱?”
“金钱不是衡量财富的唯一准绳。这些是好几个世纪攒下来的宝贝。”他微笑着起身,“也许你有机会慢慢探索。现在——想参观一下这座特殊的博物馆吗?绝对找不到比我更合适的导游了。”
“的确,毕竟这里只有你一个。”我差不多已经完全放下心,大着胆子接过话头,兴冲冲跳起来跟紧他,“汤姆,这里为什么是白天?”
“这样采光比较充足。”他抬手一挥,整座穹顶忽然暗下来,细密星光透过高窗洒进黑魆魆的大厅,“也可以变成晚上。”
我惊奇地仰头赞叹:“……哇……刚才是什么咒语?”
“不是咒语。”他再一扬手,夜幕又换作刺眼的日光,“这里无所谓什么气候系统,你以后会知道的……别碰那顶礼帽,上面可能有个强力恶咒。”
我收回手,老老实实背在身后,转向一旁巨大的天文仪器:“这个轨道模型是什么?”
“木星所有卫星的运行轨迹,灰色那一小块是不久前发现的木卫十吕西忒亚⑥……当然,在你的世界里,这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哇还有这么大的宝剑!那把剑上的血是真的吗?”
“高仿龙血,市价六西可一品脱,通常用于表演……这个也别碰。”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这屋子里大部分东西都是违禁品。”
“酷!”我更兴奋了,“都是你搞到的吗?怎么收集起来的?”
他回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笑意微妙:“集体努力的成果。说不定你也能做点贡献呢。”
“可级长私藏违禁品不违反校规吗?”
“严格来说不算私藏……当心,那堆旧家具里有本会咬人的书……”
、
我从寝室地板上爬起来,还在为那间储藏室的藏品之杂乱和奇特而感慨。
水晶记忆振荡仪!真想取段记忆倒进去搅拌一下。
脚步声噔噔噔传来。
楼梯上探出赫敏蓬松的脑袋:“嘿。你干什么去了?”
“嗯……交了个新朋友?”
她露出怀疑的表情,但只是说:“我来告诉你先别下去,西莫和罗恩在找人加入高布石对战——他俩都臭得像在猫头鹰塔楼打过滚。” ⑦
“谢谢,反正我也有点困了。”我开始收拾散落的木片和金属块(正在恢复原状),忽然发觉,比起刚才发生的那些事,练习成功的喜悦似乎已经很遥远了。
当我望着四柱床的帐顶,迷迷糊糊回想奇妙杂物间里古怪藏品的名称时,又一个问题沉入盘旋的思绪。
名字。
他怎么没问我的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