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瑾应该会一直记得,老到八十岁的时候都忘不掉。
没有人知道,他其实一直活得很辛苦,这些话说出去,大概也不会有多少人信。
梁瑾曾经尝试吐露过一些,只是对方的反应通常都是“怎么可能呢,你爸爸是梁序堂啊”,以及“但你妈妈不是改嫁到赵家了吗”,意识到没有人会真正理解自己,梁瑾选择闭嘴,反正多一个人理解,也不会对他的现状有任何改变。
也是从这里开始,梁瑾不再寻求别人的帮助,如果自己能解决,就解决,解决不了,那就算了。
洪水爆发的那天,没有任何预兆。
梁瑾从兼职的广告大楼出来,却发现自己没有带雨伞,而雨势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因为时间的拖延而显示出有变小的趋势。
手机没电,梁瑾也不好打车,无奈之下只好折返回去,打算等雨停了再走。
那时梁瑾只是一个兼职的模特,也没有自己的工位,只好胡乱的进了别人的办公区,在清一水的桌子上找到适配的充电线,才成功给手机充上电。
梁瑾此前,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雨点,凶悍地好像要把高楼玻璃尽数击碎,手机充进去一点电,可以开机了,梁瑾听到还没走的工作人员在惊呼,说不可能吧发洪水,简直开玩笑之类的话语。
打开手机,看到气象局发布的红色预警,以及毫无征兆突然响起的警报声,梁瑾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不是开玩笑,是真的。
那时梁瑾在雁河读书,也确实遇上了百年一遇的大洪水,他极其幸运地,只是被困在大楼一周无处可去,不像很多人,因为住在低矮处,甚至还在睡梦中就被无情带走生命。
等待救援的这七天,梁瑾在做什么?
他站在落地窗前往下看,看到浮在水面上的车顶,街道两旁的绿化几乎全部被摧毁,洪水的颜色很脏,吞噬了太多东西却无力承载,空气中散发的味道带着尸臭,难以言喻。
洪水爆发的第四天,梁瑾所在大楼的玻璃几乎碎了个干净,抵挡不住水流的冲击,以及水流所携带的不知道哪来的物品对玻璃窗造成的冲击,只剩最顶上几层因为高度,侥幸逃过一劫。
七天时间,梁瑾没有接到一个电话,甚至是一条关心的短讯,他好像被所有人遗忘了,他被章绍琼忘掉了。
直到第九天,梁瑾和其余工作人员被消防人员和武警人员带出来的时候,他从医院的病床上昏睡了两天终于醒过来之后,才收到了迟来的关心。
章绍琼问他有没有事,又说赵坚成可以想办法调直升机试试。
梁瑾拿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他在这一刻确信,他是想要被爱着的,想要被一直爱着。
但因为得到的太少,于是安慰自己不需要爱这样软弱无用的东西。
时间隔了太久,梁瑾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复的,好像只是回复了两个字,“没事”。
梁瑾在午夜惊醒过无数次,想如果自己那天执意离开没有回去,会不会也已经被冲走了。
那章绍琼会后悔吗,会不会后悔那么迟才看到新闻,才想起困在这里的自己?
时间过去了四年,梁瑾以前一直觉得,没有什么是时间不能冲淡的伤痛。
就像父亲去世以后,他慢慢的也就不再伤心。
但梁瑾直到现在,闻到压缩饼干的味道,闻到速冲咖啡的味道,都会忍不住想吐。
原来有些东西是时间带不走的,梁瑾不得不承认,他始终在意。
“你能一直这样装下去?”
赵明屿觉得神奇,找不到让梁瑾破防的地方,让他烦躁。
“你能装多久,一辈子吗?”
梁瑾点了点头,赵明屿以为自己得到了想要的回应,感到血液冲向指端末梢,甚至有了些许麻木的快感。
但梁瑾只是,平和地看着他,眼里多了一些怜悯。
“赵明屿,你要什么时候才明白,我根本不在意你?”
“你,还有赵家,我都不在乎,听见了吗?”
“你不会是担心我觊觎赵家的财产吧,你信我,赵家的钱我一分都不想要。”
“我觉得恶心。”
梁瑾是故意的。
他知道赵明屿想要看到自己失态。
可他便不想要他如意。
赵明屿气得面红耳赤,梁瑾却觉得无聊,收回了视线,没再看他一眼,恹恹地说:
“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