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李望睇外出打工,她在外做了整整一年的零工,把存起来的三十六块七毛二一层一层裹在信封里,寄回了家。
妈妈说,今年弟弟还要上学,正是家里用钱的时候。
同个车间有个女孩儿叫小张,见过她那装钱的牛皮袋。
李望睇一对圆眼滴溜滴溜地转,扭扭捏捏地又把这牛皮袋往枕头套里藏去,生怕这钱让谁拿了去。
“你笨呀,赚到的钱全寄回去,你拿啥子过活?”小张望着李望睇一脸警惕的表情,捂着嘴咯吱咯吱笑了起来,像是在说她蠢。
“你管我呢。”李望睇不给她好脸色。
大家都说这小张是个不正常的女的,头发剪得男人那样短,夏天一热起来就穿着个背心赶工,不知检点似的。
她指定脑子有问题。
李望睇不再理会她,把钱寄回家里,自己又完成了妈妈给的新任务。
十八岁,李望睇结婚了。
嫁给村口老林头家的小儿子林天福,彩礼是两只鸡和一头羊,还有一篮子青苹果。
她想自己是幸运的,林天福人长的亮堂,脾气好不急躁,是个过日子的。
出嫁那日,妈妈给她缝了一床被子让她带去婆家,那是妈妈第一次为李望睇梳头,她一边梳一边说,这人生大任务算是完成咯!
二十岁,李望睇生了大儿子。
二十一岁,李望睇生了小儿子。
二十五岁,李望睇的大闺女生下来白白送给了人……
李望睇不明白,这辈子她好好地完成了这么多任务,连七岁那年在集市上挑回家的馒头都是顶大个儿的,怎么到头来,人生落得这番田地?
大儿媳留着那样的泪说,那笔拆迁费是婆婆亏欠自己的。
自己打了那么多胎,血都要流干了,这是为了林家,这是为了她李望睇。
是为了李望睇吗?
李望睇又是为了谁?
那血就这样沾在了李望睇手上,再也洗不净了?
这太难太难了,不是一个全身插管子的老太太想得清楚的。
呼吸机的声音弱去了。
李望睇阖上了双眼,再度睁开时,满眼是顶好顶好的阳光。
仿佛是上辈子见过的好阳光。
七十一岁的李望睇坐在那晒满了长衣短袖的楼廊上,五六个女娃娃小野鸟似地嘻笑打闹着,踏过她轮椅在地上留下的残影。
“奶奶,您的包包掉了。”
李望睇回过头,一个小鹿眼睛的女孩儿从地上拾起了她那花锈的布囊,双手向她递去。
“允儿呀,快跟上!”
远处的孩子们挥舞着双手,朝着女孩的方向嚷道。
“我来啦!”
女孩儿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
人们总有一日会回到混沌的时间里,偿还自己的因果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