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僵了僵,把信塞回信封收进抽屉,斟酌自己此时应该说些什么缓和气氛,陆端先开口了。
“你同那些灵智不开的小婢女们都能有说有笑,”陆端沉沉盯着她,“到了我这里便只剩了沉默。你恨我?你也敢恨我?”
“我不……”
他怒火滔天,抓住易涟清的手腕,那封信从她手中掉下去:“五年前你走时托人照顾钟玉瑶,宁可求到远亲家中也不肯找我。钟阁老出事时我没能力,五年前我已经领了军职,你却仍不信我,请旨和亲我连知道都不配,易涟清,我在你心里算什么东西?”
犹记得那天午后,他与国子监祭酒密谈,小厮却忽然来道贺,说圣上重启了钟阁老谋逆一案,是要给他老人家翻案了。他被这消息打得措手不及,跌碎了茶盏,顾不得礼节,险些策马闯宫,却看见安车驶出朱雀门。
珠帘晃动间,他看见一个无比熟悉的侧影。小内侍告诉他,县主刚封了公主,不日便要嫁到西突厥去了。
三年前她去江南,他担心她另有婚配,在父亲去后要求去边关镇守,想着几年回来挣个军功,便向皇帝求一道圣旨赐婚,把她许作王妃也好,把他许作仪宾也罢。
兆王府传到他手上早已名存实亡,一身功劳都是为娶她而得,真能如愿,就算做农夫田妇无妨。
然而他耗尽心思,却没想到她回京不是前缘再续,而是一刀两断。
“挥之即来,世上还有比我更贱的人吗?西突厥的蛮夷野人都能让你牵挂,偏我不行?我早该知道你能言善辩,说不定都是编出来骗我的。你……”
易涟清抱住他,额头抵在他的肩上,艰难开口:“奉江……”
陆端一动不动。易涟清没有抬头,看不见他的表情。若是她看见了,恐怕要怀疑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陆端,否则为何会有一副那样恍惚可怕的神情。
她的眼眶酸涩干涸,许是从前流过太多眼泪了,如今一滴也流不出来。她分明觉得自己很平静的,声音却像断线的风筝:“我不知该怎么辩解……或者我本就无法辩解,都是我选的,却要在你面前装无辜,我做不到。”
手腕被松开,陆端的手松松地放在她后颈上,她犹然不觉危险。陆端正在过去与现在的幻影之中挣扎。
易涟清在他怀里,就像小时候一样亲密无间,女人的颈椎很脆,他习武多年,只要用力一捏,她就会永远留在这里,不会擅自做主跑出关去,也不会再说什么锥心之言。很快的,不痛苦的。
她从前不是送过一个玉佩吗?那个玉佩陪了他几年,挡住了一支毒箭碎掉了,救了他一命。
这次便把自己当作玉佩送给他赔罪也并无不可,能陪他许多年,也能救他的命。从今往后日日相伴,她若是一个人在下面孤单了,他去找她也不迟。
都比留在这世上彼此牵扯强。
不论怎么决定,都是好结果。
陆端猛地松开了她,像是突然回过神,急匆匆转身。她对他不过是愧疚而已,纠缠下去,便要将原本的情分消耗殆尽了。
易涟清被他放开,手足无措,不知自己哪句话惹恼了她,发热的眼眶被风一吹,跟着心一起冷下去了:他甚至不愿听她辩解。
“用一个问题来换。”陆端手放在门上,背对着她。
她愣了愣,想起来是他之前说的交换:“什么问题。”
陆端却仿佛难以启齿一般,每个字都在齿间打磨一番,才问:“呼顿可汗,他对你好吗?”
易涟清不知应该怎样说。呼顿可汗去世不过三月,她对他的印象已经模糊了。说起来,她似乎从未仔细看过自己这位名义上的丈夫,只是记得他死讯传来时的惊悸。
回忆中只剩下贫瘠的草场、孩子们的哭声和妇人绝望的求救,向长生天求一条生路。
“可汗是个好人,”她最终只是说,“我们都爱戴他。”
陆端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已经没有了犹豫和软弱,他的声音重归平静:“那就好。”
她一向是不肯撒谎的,呼顿可汗是个好人,自然对她也不会差。他有些感激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多谢他肯待她好,也多谢他松手,让他有机会把她抢回自己身边。
他推门离开,只剩下满地散落的书页和经文。
易涟清垂着眼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两个小婢女扒在门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就见她慢慢弯腰将纸都捡起来,放在火上烧成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