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傩眨眼,再侧头看向肩膀。
如今那里什么都没有,好似幻觉,但他知道自己身上有东西被剥夺不见。
庭院里有落雪,阳光正好。
“你不要只讲一半……”像是听见另外一个世界之音的女人倔强地开口,“我又听不懂呀。”
宿傩乐见她一副受迫害的样子,好整以暇,挑逗她。
“……”浮舟罕见地鼓起嘴巴,幼稚,像生闷气。小孩子一样。
他挑了一个她快要放下心来的间隙,开口问道:“你在和谁说话?”
浮舟手臂一阵颤抖,回答当然是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嗯?”宿傩用手指挑起她耳边长发,指节故意剐蹭到敏感的耳朵。
【他在逗你,但不重要,已经结束了。看得出来,他对你还算照顾。】
听到这话,浮舟已经发软的双膝,无端硬了起来。
这是浮舟最不乐意听见话
她在宿傩怀里站直了身体,虽然也才堪堪到他胸口,那领口刚好碰到她的鼻尖。
浮舟梗着脖子:“什么都没说,您听错了。”
“……真是没想到,所有的借口中,你挑了最让人恼火的。”好端端的,她怎么就……
浮舟挪开了脸,为宿傩抚平衣襟。“那您帮我想一个吧。”她像是破罐子破摔,“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呢?让人怪累的。”
如果有可能,她情愿和这个庭院连带着宿傩一同化为灰烬,但她又自知没这个能耐。她恨恨地甩开他的手,背过身。
“呵,你又在急什么,身藏秘密的人又不是我。”宿傩的手又扣在她肩上,浮舟身上背负了一座大山的重量。
但她没叫出声,在疼痛中短暂忘掉了不该有的情绪,试图遐想宿傩此刻不体面的仪容而平息心绪。
心脏与大脑,人没了它们中的任何一样都得死,但他还能勾勾手指就牵住她。浮舟自知不足以逃开。她什么都不知道,又莫名其妙被惊吓了一通,有没有可能,如果没人通知她,她其实根本也不想掺和的呢?
浮舟心里一肚子郁结,也许她应该更和缓,毕竟照理说他帮了她一个大忙。
但看起来宿傩像什么也没有损失的样子,然后呢?然后就有人来告诉她:结束了,他很照顾你。
“你别碰我。”浮舟细若蚊吟的声音响在房间里。
“……”
浮舟听见他沉闷的呼吸,想到雷暴来临前阴郁的空气。她下意识又颤抖了,咬着牙开口,却被先一步噤声。
宿傩一只手就提起她的衣带,浮舟在几乎要勒断她的气力中撞上了他的肩膀。
他悠闲的声音和粗暴的动作鲜明对比:“越说越离谱,体型稍小的犬类在遇见强敌时最爱叫,殊不知咽喉早已在他人眼中锁定。我劝你少说两句为好。”
宿傩的脚步往天寒地冻的庭院里去,他跃上围墙,远处传来街上的声响。浮舟被扛在肩头,肚子顶在他结实的骨头上。
她并非格外冲动的类型,现在更是一言不发。
“冷静下来了?我刚想说这个高度也够摔死一个你,开口前多考虑考虑代价。”宿傩为她带来死亡的新鲜讯息,让浮舟在坏兆头里受惊。
他可能也觉得没了脑子的人是她吧?要不然怎么忽然说尖锐的话。
她的哀伤面孔隐在他后背,肢体没有挣扎。反抗无用,浮舟深知,而且提问也是一样。
然而她还是问了:“你又威胁我,这样做很好玩吗?”
“总的说来,”宿傩语气清爽,身板也硬挺,“有趣得很。”
“这样啊,看来你在砍掉我头的时候,没能获得相当的快乐呢。”浮舟郁郁的声音从胸腔里像烧水一样冒出来,也像破茧,飞到宿傩耳中。
宿傩睁圆了眼睛。
……
浮舟勇敢的壮举为自己争取到了多两天的时间。她问出那个问题以后,宿傩反而不想和她说话了,也算顺遂了她的意。
那天,他不言不语,又把浮舟从“高得够摔死一个她”的围墙上扛下来。
沉默是一种让步,但浮舟不为所动,她忍着胃部被顶压的作呕,轻轻柔柔又释然地开口:“玩具被摧毁了反而是使命上的圆满。真是三生有幸呀。”
这句话就像笔落在白纸上,纵使什么都没写,也有了墨点。更何况她已经叽哩哇啦说了两句。
但不可挽回也没什么不好的,浮舟情愿戳破它的是自己。
宿傩能帮到她是一回事,但她深受盘剥又是另一回事了。
在那之后,浮舟安享两三天的清静,缩在帷帐里的床脚,宿傩也不来打扰她。
这时候反而不说自己就是以虐杀小动物为乐的大魔头了,动不动把她比作小狗小猫和老鼠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
在第四天,他端了一碗糖水到她嘴边。宿傩说:“已经是新年了。”
浮舟没力气躲开,甚至没推开他。她问:“是哪一年又有什么意义呢?”
听见瓷碗被搁置在桌案上的声音后。她忽然又感觉到脸颊与嘴唇上的触碰。
“关于……那个,以后不会了。”宿傩在上面说话,“而且你现在也好好的。”
浮舟自知和宿傩无法达成一致,也知道自己的遭遇不过是他口中笑谈。可先前无论如何也要吐出来的抱怨,如今反而被一句“你还好好的”打消。她还好吗?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好的,但愿如此。”
不久,宿傩的脚步伴随嘀咕声远去:“真是,我都还没多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