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意如潮水自眼底缓缓涌出。
要夺回所有曾被剥夺的一切,就只能往前冲。
哪怕是血雨腥风、万劫不复的尽头。
赶往地牢的过程中,灵幕传来的尽是令人绝望的讯息。
“没找到。”
“所有的藏书找到过了,没有发现。”
“或许是无解之法。”
一句句接踵而至,逼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应拭雪听得眉头越皱越紧,脚步依旧坚定,然而身体早已支离破碎,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勉力支撑。
江洵望侧目开他,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在开口前一秒被应拭雪握住手腕。
那只手冰凉、颤抖,却死死扣住。
“我们一定能找到解决办法。”
应拭雪转头看着江洵望,声音嘶哑却坚定无比。
那张清冷漂亮得近乎疏离的脸庞此刻沾满血痕与尘泥,几缕湿发贴在脸侧,唇角却依旧弯着,眼神沉静如水,闪着细碎的光。
江洵望心头猛地一震,像被什么撞了一下,紧接着心跳如雷,疯狂跳动。
他反手握住,应道:
“嗯,一定能。”
地牢在前方浮现。
应拭雪停下脚步,目光一凝,注意到门前的杂草凌乱翻倒,显然有人先一步进入了地牢。
他眉头一蹙,尚未来得及细想,灵幕忽然又起异动。
一名弟子气喘吁吁地抱着厚重古籍奔来,激动道:“我又找到一本记载血咒的书!这上面说不定有解法!”
众人精神一振,纷纷围拢过来,然而书页还未翻开,一道冷静的声音便横切而来:
“不用找了。”
只见陆敬修不知何时现身,透过灵幕看向应拭雪:
“此咒乃是至亲血亲所下,唯有两法可解。一者由施咒者主动接触。二者,则由另一位血亲耗尽全身灵力强行破咒。”
天地一静。
江洵望转头看向应拭雪。
应拭雪也瞬间想到一个人。
他怔然伫立,神情缓慢崩塌,那潜藏于心底许久的迷雾终于在这一刻散开。
可那雾后不是光亮,而是更加鲜血淋漓的真相。
“……若那位血亲。”应拭雪的声音发涩,艰难问道,“是个没有半点灵力的凡人呢。”
“凡人呐。”
陆敬修闻言,静默片刻后:
“虽可为引,但咒力反噬之重,非凡体所能承载,代价是——”
“以命换命,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再无来世。”
有人接上他的话,朱崇浑身血污地闯入众人视野。
他站定,望向前方那张熟悉得几乎不真实的脸。还是那双眼,还是那张脸,却已不再是记忆中的少年。
朱崇眼中翻涌着太多情绪,终究只化作一声叹息:
“应是雪入魔了。他已找到了地牢所在,正往这边赶来。”
“他获得了家……应钧礼留下的力量,我们很难拦得住他。”
他朝应拭雪走近一步,应拭雪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万山难越的一步之遥。
朱崇苦笑:“阿雪,你明白的。如今只剩下这一个法子。”
应拭雪却仿佛没听见似的,望向地牢方向。
像是看见一道纤瘦挺拔的身影正立于门前,眉眼温柔,唇角含笑,正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
他极为冷静地缓缓转头:“不可能。”
怎么会是她呢。
记忆骤然倾泻而下——
“又只穿一件衣服,虽然好看也不能这样呀,很容易患上风寒的。”
“应拭雪!你再调皮捣蛋,我就告诉你爹了!”
“娘当然会一直陪在我们的阿雪身边呀,永永远远。”
他什么都明白了。
屈溪岚没有灵力,所以从来没想到会是她。又或者是,他根本不愿救他的人会是她。
她好好活着就好了啊。
“夫人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解咒的办法。三年前,她从一本禁书中发现了破解血咒的可能,自那时起,便开始修炼禁术。”
“我是在一次偶然中撞见她,她没有否认,说我若愿意,尽可将此事禀告应钧礼。”
“但我没有。”朱崇闭了闭眼,“甚至帮她掩盖了所有痕迹。”
那是朱崇第一次背叛应钧礼。
“几天前她出事,也是跟这个有关?”
朱崇点头。
“每次她独自待在书阁时,其实都在修炼那本禁术。但她真的没有灵根,也毫无天赋,失败了无数次,便再重新来过。”
“直到那天,夫人终于成功了。”
他说到这停了下来,许久才低声续道:
“她告诉我,她会在七月十五那天,救你出来。”
七月十五。
江洵望问:“为什么一定是今天?”
“因为明天就是我的生辰。”应拭雪几乎是机械地回答。
所以对她来说,那是无比重要的日子。
她要在这一天,将她的孩子,从命运的枷锁里带出来。
让他走出黑暗,看山川河流,赏春花秋月。
让他拥有自由,拥有喜乐,拥有——
一个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七月十六。
一场属于他的生日。
地牢门口风吹动石阶上的尘土,带起几缕不知从何而来的淡淡幽香,像是屈溪岚身上常年不变的香粉味。
清冷柔和,混着一点遥不可及的悲意。
下一刻。
无数道细密而炽热的白光从地牢的法阵中冲出来,缠绕住应拭雪的手腕、脚踝、肩颈。
咒术启动,禁术生效,他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变得透明。
屈溪岚启动了术法。
准备将他带离深渊。
可应拭雪却一动不动。
用尽全身力气,宁可被灵力撕碎,也不肯往地牢那一步迈出。
骨骼发出濒临极限的轻响,肌肉在灵力的拉扯下绷紧如弦,剧痛袭来,他猛地跪倒在地,唇角溢出鲜血,却强忍着不发出一声呻吟。
朱崇见状,疾步上前:
“应是雪马上就要到了!禁术已经发动,无法回头了,阿雪!”
“我不要你们为我牺牲!”应拭雪怒吼出声,双目血红,“我不想靠这种方式活着!”
他抬起头,看向那遥远天穹之上、永远站在局外的目光。
“你们总是安排好了我的人生。”
“却从不问我想要什么。”
应钧礼想要活下去,他就必须被囚禁。
屈溪岚想要救他出来,他就得承担失去母亲的痛苦。
作者需要一个反派,他就要去经历那些刀山火海、噩梦轮回。
“凭什么啊。”
他的声音在风中撕裂,胸腔剧烈起伏,咒力的拉扯越来越强,整个人被鲜血染透。
却在这时。
“阿雪。”
江洵望的声音,忽然从他背后响起。
应拭雪颈后猛地一痛。
在意识陷入昏迷前,他的眼神不可思议地转向身后。
江洵望抱着他,紧紧的,像是拥着整个世界。
他能感觉到那个人的唇贴在他耳边。
声音很轻,在他耳廓低语。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