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临云隐山下的小镇,李莲花却感到有些陌生。
街市熙攘,人声鼎沸,热汤馄饨的香气顺风而来。他却只觉街上行人神色匆匆,就连烟火气里都透着为生计奔波的冷漠。
可他依稀记得,少年时每次下山,总爱攥着师兄衣角,踩着青石板一路张望。
糖画老人手底画的金鱼、说书先生口中讲的侠义故事,就连药铺里苦涩的气味,他都觉得新鲜。那时他总以为,这一方小小天地,便是江湖上最热闹、最精彩的角落。
而今长街依旧,糖人摊子换了人做,却依旧守在老槐树下,摊前围着三五孩童,笑声清脆,仿佛时光未曾流逝。
李莲花忽然驻足。
原来变的从来不是街巷,是当年那个看什么都闪着金光的少年郎。
四人借宿在镇上客栈,今晨便在街角吃碗热腾腾的馄饨。
昨日才将消息递给陆小凤,回信一时半会儿等不到。但李莲花却冷不丁冒出个念头——先前几次打探南胤旧事,都是托苏小慵的爷爷、录江客苏文才替他指点迷津,一来二去,他倒是与那关河梦熟了起来。
若是被这乳燕神针知晓义妹苏小慵被那陆小鸡带走,怕是要日日不得安歇。
方多病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语气嫌弃:“你又打什么鬼主意?笑得这么恶心……”
李莲花还未来得及端起长辈架子,几人便被隔壁桌的谈话吸引了注意。
那两人闲谈之间,说是很快又到一年一度的漫山红,正在猜今年玉楼春又会请哪些江湖人物赴宴。
言语间提到了近来声名鹊起的无名剑江流,却又摇头惋惜,往年玉楼春从没请过女人,就算是天下第一,恐怕也不得而入。
“玉楼春?”李莲花轻声念出这个名字。
方多病立马反应过来:“你是觉得——他有可能就是那金玉黄权四人之一?”跟在李莲花身边久了,他也学了几分推理之法,“中原人极少姓玉,确实挺可疑的。”
李莲花点点头:“倒是不无可能。”
“只是听那意思,我还不够资格参加这漫山红?”江流三两口吃完馄饨,“这人到底是看不上天下第一,还是看不上我女子的身份?”
阿飞本就寡言,失忆后更是干脆变成一个哑巴。这会儿听到天下第一,竟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继续吃他的馄饨。
“应是你的女子身份吧。”李莲花淡声回道,语气颇为肯定。
江流挑眉:“哦?和着你又被请过?这次又是因为什么没去赴宴?这玉楼春又是缘何入不了您的法眼?”
李莲花沉默一瞬。他总不能说还是因为少时的自己心高气傲,觉得天下第一和天下奇人……根本放到一处。
“不过他到底是不是四人之一,去了不就知道。”江流话锋一转,语气轻快,“你们就等着收请帖吧。”
几人吃完馄饨,返回客栈,坐在一楼大堂,喝着店小二送上的热茶。
却唯独不见江流身影。
方多病端着茶杯,一条腿抖得哒哒响,神情显得有些焦急。原来他总觉得李相夷这样的大侠人人敬仰,如今跟着李莲花,才明白像江流那样什么都会做、又什么都敢做的人,才能更好的在这江湖上行走。
毕竟,面子再大,也总有人不买你账。真正想要的消息,终究还得靠自己去拿。
他三五不时的就往楼梯口看去,却始终未见江流下来,倒是打眼瞧见个陌生面孔,自楼上缓步而下,身着靛蓝劲装,应是店里的住客。
方多病只是随意一瞥,便收回视线,谁知那人竟径直朝他们走来。
此人下盘稳健,但踩在客栈陈旧地板上的脚步,却没有任何声响,显然是个习武之人。方多病心中一凛,轻轻放下茶杯,不动声色地摸向桌边的尔雅剑。
只见那人走到桌前,大马金刀的撩开衣摆往桌前一坐,毫不客气地端起李莲花面前茶杯,一饮而尽。
李莲花心中微动,面上却看不出端倪。
“敢问少侠可是有事?”李莲花语气温和,对眼前这人的无礼举动似乎并不介意。
那身着靛蓝劲装的男子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地道:“听闻几位想去玉楼春的漫山红?”
方多病闻言脸色一变,握上尔雅剑作势要起:“你偷听我们说话?”
“别这么紧张嘛,方少侠。”男子语气带笑,抬手轻轻一按,竟将他手中的剑稳稳压了回去。方多病看似顺从的将手放下,心中已然方寸大乱。
刚才那一压看似随意,可他却毫无抵抗之力。
“我倒是有办法,能让几位顺利参加这漫山红。”
李莲花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不知少侠有何指教?”
那男子也不多话,只见他起身后退几步,从怀中取出一张巴掌大的黄纸,又摸出炭笔,低头飞快地描绘起来。
片刻后,他收起笔纸,快步离去,只丢下一句若有似无的:“等我。”
他确实没让几人等得太久。方多病再次抬头望向楼梯口时,却猛然看见——那里竟站着另一个自己!
衣着、容貌,分毫不差!
他噌地站起身来,抖着手指向那人,惊呼出声:“你……你是谁?为何要冒充本少爷!”
随着方多病一声惊呼,大堂里的其他客人跟着纷纷侧目,竟是如出一辙的直呼见鬼!
眼见众人哗然,李莲花觉得时机已到,便抬手朝楼梯口的那位“方多病”招了招手,唇角含笑的唤道:“行了,回来吧,江少侠。”
“江少侠?”方多病不可置信的重复一遍,旋即反应过来,跌坐回椅子上:“是、江……!”
江流快步走近,小声嘘了他一下:“现在叫我千面怪人江……”话到一半,她忽然卡壳,一时不知该起个什么假名。
“就叫江蝉吧。”
李莲花忽然说了个听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名字。他见江流面露疑惑,便一脸云淡风轻地开口解释:“陆小凤不是总爱叫你潺潺吗?同音不同字,你听着也习惯。”
江流:“……”
方多病:“……”
以及虽然失忆,却依然听出他话里阴阳怪气的笛飞声:“……”
方多病其实早就习惯将李莲花和自己崇拜的李相夷分开来看,可这会儿见李莲花吃起小醋来,仍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陆大侠叫江流潺潺这事儿,都不知道是哪年的老黄历了。原来不见他有所表示,却原来统统记在心里,只等机会翻出旧账。
今年这江湖,真是热闹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