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几乎是逃命般翻窗回了自己的厢房。
脚步尚未落定,她便猛然想起屋中还有个被她点了穴道、正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眼神既震惊又慌张的溶秋姑娘。
江流:“……”
窗边人浑身湿透,女子身形一览无余。脸上易容已褪,还带着一抹未散的潮红。溶秋心头一紧,瞧她这般模样,分明是才从他处归来。女宅从未有女子以宾客身份登门,若被玉楼春察觉她是乔装而入,只怕他们都难以全身而退。
更何况,这人此刻虽衣衫凌乱、发丝湿漉漉地贴着脸颊,却不掩那姣好轮廓。溶秋隐约意识到,若稍加梳洗打扮,面前这姑娘必定是一位令人移不开眼的美人。
她拼命眨着眼睛,想让这江……姑娘替自己解开穴道。
江流怔了一瞬,随即露出一个歉然的笑意。她抬脚几步走近,低声道:“对不住,差点把你忘了。”
江流凑到溶秋耳边,低声道:“我有几件事想问你。你若能保证不叫,我就替你解开穴道,若是同意,你就眨眨眼睛。”
溶秋听罢,连忙眨起眼来。
江流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失笑,抬手替她解开穴道。
溶秋才能动弹,便立刻拉着江流往厢房里头走,避开门口丫鬟和窗外视线。她压低声音、急切开口:“姑娘,这女宅不是什么好地方。趁还没被发现,赶紧让你朋友带你走!再不走,你们就都走不了了!”
江流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在溶秋眼里,自己大抵是偷偷混进来的。可她心里清楚得很,就算玉楼春将这女宅建在断崖孤岭,自己若是想走,谁又能拦得住?
她轻轻拍了拍溶秋的肩:“别怕。你是什么时候被抓进来的?可曾听说过无名剑江流?”
“无名剑江流?”溶秋皱眉轻念,神情茫然。
看她样子,应是不知了。
“从我入此地起,便觉不对——乘车换船,层层设防;没收兵器,只许吊桥出入。再是香红为信,姑娘作伴。”江流语气愈发冷冽,“若你们是自愿,这玉楼春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门口那丫鬟又记些什么?姑娘莫要忧心,今日我便取了玉楼春的狗头祭天!”
她越说越气,话锋一转,“你若不识我名头,大可趁宴间问问旁人。但我现在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溶秋仍有些怔忡。她在女宅多年,确实未曾听过无名剑江流之名,可这人言辞笃定,眼神清亮,不知怎的,竟叫人信了。
“待会你去替我取一套换洗衣物,再带一把伞来,你平日自用的便可,就说你我相谈甚欢,赠我做个念想。”
“要伞何用?”
江流浅浅笑道:“等今晚开宴,你便知道了。”
溶秋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去。她得趁这会儿工夫,赶紧去寻碧凰姐姐。
最不该去泡澡的两个人,偏偏都去泡了。
方多病喝了一肚子水,实在坐不住,只能强打精神陪面前这位清儿姑娘尴硬着头皮聊了半天。这会儿看到江流和李莲花姗姗来迟的身影,顿时就像见了救星。
他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弹起来,三两步蹿到江流身边,低声咬着牙道:“你快看!这个清儿姑娘,瞧着才刚刚及笄!”
语气之愤慨,几乎把怒火中烧四个字写在脸上。他选的香红是一只鸡爪,本意就是不想选到女子贴身之物,清清白白的来,清清白白的走。他才十六岁,初出江湖,怎么能来这种……这种地方!
只是见到清儿姑娘后,他也不确定到底是他选了鸡爪,才被分到年纪最小的姑娘?还是这姑娘年纪小,才被玉楼春安排来接待他?
无论哪一种,这个玉楼春都该被抓去百川院!
江流正想同方多病通个气,嘱咐他宴席上见机行事,便见女宅门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碧凰,带着溶秋一同而来。
溶秋怀中抱着一把玉柄纸伞,伞上垂着蝴蝶流苏,点缀着颗颗剔透的水晶琉璃,看着华贵非常,怕是价值千金。
二人盈盈一拜,抬眼间,江流从她们眼底看出了某种希冀。
她心下微动。溶秋或许不识她名号,但碧凰既是女宅管事,想必听过几分。如今二人露出如此表情,倒是坐实了女宅姑娘皆非自愿。
“江公子,我听溶秋说了。”碧凰微微侧身,扶着溶秋上前一步,“她对你情深意重,想将这把珍藏多年的玉蝶琉璃伞赠你。只是女宅一应物什皆有登记,她求了我许久,我才应她用体己银子赎了下来。”
溶秋听罢,上前将怀中温热的纸伞递出,低声道:“还望公子,莫负溶秋心意。”
江流郑重点头:“一定。”
方多病看了看李莲花,又瞧了瞧似是眼眶微红的溶秋姑娘,越发摸不着头脑。他又绕了半圈,悄悄来到李莲花身侧,压低声问:“这几人什么情况?”
李莲花轻叹一声:“你啊,待会儿宴上机灵点就是了。”
方多病:“?????”
很快,便到了晚间宴席。
山顶平台上,这些江流并非人人识得,但此时玉楼春身为主人,倒是与众宾客一一寒暄问候。
主位之下,八个人分坐左右两侧,紧挨玉楼春左侧下首之位的,是绰号“冷箭”的东方皓,二人言谈投契,显然交情匪浅。随后依次为“舞魔”慕容腰、“一字诗”李一辅,以及“酒痴”陆剑池。
施文绝多半是因与他们相识,被安排在了同一边。
玉楼春抬手示意,介绍道:“这位,便是江湖传闻中能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李莲花。旁边是他的两位好友——天机山庄少庄主方多病,以及‘无名剑江流’的师弟,千面怪人江蝉;还有幸得神医相救、捡回一命的铁甲门三公子施文绝。”
陪坐的姑娘们无甚反应,反倒是对面的陆剑池开口,打量江蝉后问道:“你那师姐江流武功冠绝天下,我见你来时却并未佩剑?”
江蝉微一拱手,笑道:“我们江氏一门,各有所长。师姐擅舞刀弄枪,我嘛,专精奇巧之术。”
玉楼春听着也是来了兴趣。他请这些奇人异士来赴这漫山红,不只是为广结人脉,更多也是出于对奇技淫巧的好奇。
“江公子初入江湖,便得千面怪人之名。不知眼下这副面容,可是你真容?”玉楼春笑问。不过无论是与不是,他这一问,江公子总不好不给个面子,亮个绝活出来。
江流闻言,起身朝他拱手告罪:“我来时匆忙并未备礼,实在抱歉。既然玉先生有兴致,那我便献丑,让几位看看我这千面怪人的本事。”
说罢,她大步走入正中空地,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取出数张巴掌大的剡藤纸,静静描绘起来。片刻后,她收起炭笔,逐一检查确认,而后抬头:“玉先生,你且看好,我这千般变化中,可有一人,是你识得的江湖故友?”
这话听着莫名,玉楼春尚未反应过来,就见眼前之人虽衣着未变,那张脸,那副身形,却已与他一模一样!他心神微震,还未来得及细看,眼前又是一花,东方皓、慕容腰、李一辅……竟是将在场诸位一一演了个遍。
玉楼春抚掌大笑,语气难掩惊叹:“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神奇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