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命令,丹红只得在宫中暂且等候,长乐宫的宫人来请她往神仙殿陪伴太后。
她走在宫中甬道上,不过一刻钟,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内侍急匆匆往长乐宫方向跑去。
丹红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梁王乃当今圣上胞弟,那些李怀瑾托人交给她的信件,皆是二十年前时为皇子的梁王联络朝中重臣的证据。
待她抵达长乐宫时,一向充斥着欢声笑语的宫殿一片死寂。
“畜生!”
未到殿前,便听见太后悲愤的怒吼:“他以为我老糊涂吗?当年的事都是他借亲弟弟的手干出来的,现在连自己的弟弟都能鸟尽弓藏了吗!”
立刻有女史上前提醒:“娘娘,丹姑娘来了。”
殿中寂静片刻。
随后女史从殿中走出,淡淡扫一眼丹红,道:“娘娘请你进去。”
丹红深吸一口气,恭恭敬敬入内。
还未站定,一只花瓶便擦着她的肩砸在地上,又因地面铺满地毯碎片都没溅起一片伤到丹红,还骨碌碌滚到丹红脚边。
太后冷笑道:“你还有胆子进来?”
丹红毕恭毕敬地行礼,答道:“尊者召,臣女不得不从。”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太后声音里带上几分哽咽,“我没想到,他竟是冲着剜我的肉来的。”
她猛地提高音调:“我都没有几年好活了,他怎么就不能忍一忍,等我死了再动这个手!”
丹红心中霎时一紧,拧出酸涩的疼来。
她可以找出无数个理由——卧榻之侧不容酣睡、梁王这些年在莫都作威作福人尽皆知、废太子遗嗣客死境外的绝佳时机……
可她现在面对的是一位素来待她和善的老母亲。
砍向这位母亲幺子的刀还是丹红亲手递上的。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丹红垂眸看向那个砸在地毯的花瓶。
柔软的地毯卸了大半力,它只磕掉瓶沿一点金漆。
跪在下首的丹红突然伸手握住花瓶的细颈,眼睛紧闭狠狠砸到自己脑袋上。
晕眩感伴随着疼痛上涌,温热的鲜血迅速流淌滴落。
丹红跪直的身板晃了几下,勉强维持身形。
耳边的嗡鸣声里夹杂着太后高呼“宣太医”的声音。
丹红伏身再拜,两眼疼得根本挣不开,双手便不慎按在一地的碎片上,直到掌心刺痛传来才让她意识到这点。
只是她并未收手。
满是鲜血的额头触地,在颜色鲜亮的地毯上印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臣女罪该万死,任娘娘处罚。”
她等不及太后的回复,混沌刺痛的脑海瞬间陷入深沉的黑暗中。
最后一点天旋地转的意识,消没于面颊皮肤挨到地毯的柔软触感上。
丹红再睁开眼时,视线里昏昏沉沉看不真切。
倒是耳边先传来几声“县主醒了”的高兴呼声。
看来敕封她为丹阳县主已经昭告天下了。
眼前的场景渐渐清晰。
淡青色的床帏印入眼中,鼻尖萦绕着一股药味。
丹红想要起身,只是稍稍动弹下,额上便疼痛不止,她倒吸好几口气,不敢乱动。
“真是能耐了。”太后的声音传来,“真觉得哀家不愿要你的小命?”
丹红眨了下眼,勉强挪动脑袋看向声音的来源。
声音虚弱的如同蚊呐:“娘娘待臣女好,臣女万死难还您的恩情。”
“恩情这玩意,还是得活着还。”太后起身,走到她身侧。
丹红头一次在这位老人的面上看见如此疲惫的哀伤。
她轻声骂:“都是披着人皮的禽兽。你也不过是一把刀,做什么要还别人的债。”
丹红的眼周止不住泛红,泪水从眼角漫出来。
她的心像被一只手死死攥紧,捏得四分五裂,连尖锐的痛呼都喊不出来。
丹红想:我也是个披上人皮的禽兽。
这样一伤,便歇到十月末。
梁王被削去爵位,家产查抄充公,子女贬为庶人,他本人则是交由宗正司圈禁。
看着倒像是用“梁王”换了个“丹阳县主”。
丹红养伤的时候戏谑地想:王爵换县主,实在是亏了。
皇帝还给她赐了座位于莫北的园子,名唤璇英园,原是前朝某个郡主的住所,后来空置下。
丹红受伤这件事,倒是终于给陈清轮找个好理由能上门探望。
只是因朝中变故,她这位方老先生唯一的女弟子、丹耀卿族中子侄、新鲜出炉的异姓县主,多的是人上门探望,饶是陈清轮也得排到十里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