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安妮。”
从酒馆二楼的楼梯上缓步走下一个与安妮有着相同发色的男人，他留着过肩的长发，用一根酒红色的丝带挽在脑后，与他玫瑰红的西装马甲相得益彰，在丝带边角，金色的丝线缠结盘绕出主人的名字——“安东尼奥”。
酒馆里所有佣兵见到他都下意识站起身，两个脚后跟用力相靠发出响亮的声音，
“团长！”
“安妮，放开你的手。”
“可是爸爸，如果不这么做，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即使安妮这样说着，她还是松开了手，将红狐狸抱进怀里。
“他现在太过软弱，也没有能力去承载我们的未来，”安东尼冷眼看着昏倒在桌上的凯撒，
“如果有一天他得到了足够的成长，我会让他心甘情愿地‘选择’我们的道路。”
10
在那个浑浑噩噩的酒馆狂欢夜过去之后，凯撒的重心又回到了“断喉者”的侦察工作上，似乎一切都未曾改变，承载异世界的白羊皮书，废弃孤儿院中暗藏的画像，这些都未曾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只要了结这个案子，回到圣都耶路撒冷，教皇依然会无限宠爱地捧起他的脸颊，轻声诉说对他的赞美和思念。
凯撒在“一代”的历史档案中整理出不少新发现，也依照自己的想法建立起全新的巡逻制度，以防“二代”再次作案，原本每月都会犯下命案的“断喉者”，竟然已经两个月没有声息了。
“书记官大人，公爵大人的侍卫和马车在总局门口等您，请您去她的城堡一趟。”
“现在吗？”凯撒从巡逻报告中抬起头，他有些意外，除开刚来北地的那一天，他和这位北地大公卡罗琳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公爵大人的信笺上说想听您汇报案件进展如何。”警员将一封紫色的信笺递给他，凯撒接过后简单看了两眼，带着细闪的墨水着重书写下“今天”这一词。
“我知道了，你去回复大公的侍卫，我稍微整理下资料就来。”
两个月的调查确实得到了不少东西，他还想和卡罗琳商量下这个巡逻制度，看来除了手上这些还需要一些别的，但时间……
面前的警员看出了他的烦恼，“请问您的汇报是否需要一位助手？”
“你说得对。”但凯撒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了侧边的另一张办公桌——他让人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给于连放了张桌子，方便他和自己一起工作。不过于连刚才好像被叫出去了……
“书记官大人，我们都是带着家族的期待来到这里，您想用人有很多选择，不必一直用着一个端茶倒水的！”警员有些恼火，他们身上流淌着尊贵的血液，容不得被一个干杂活的压在头上。
凯撒收回视线，冷眼看着面前的警员，他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生气，因为这是一个可以面见卡罗琳娜堡的主人，北地最高统治者的机会，她的一句话就能剥夺整个家族过去所有的荣耀与成就，也能让一个无名小卒跻身尊荣奢华之列。
“如果你们真的愿意实践我的命令，我想我可以用的也不止他一个人。”
“你该去回复大公的侍卫了。”
警员咬咬牙，最后还是怀着不甘心离开了办公室。在他走后不久，于连也回来了。
“于连，我需要你帮我整理这两个月的调查结果，马上我们要去向北地大公汇报。”
“是，是那一位……”
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凯撒笑了笑，“是的，所以别再愣着了，如果今天的工作能提早结束我们还可以去喝一杯。”
“你这次喝醉了我可不负责把你抬回去。”（改成慌张的样子）
自从酒馆那一晚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有了飞速的进展，常常会下班后一起约着去喝酒。
凯撒和于连一同登上了总局门口的紫色马车，黑色的狼狗也紧随其后，从未坐过马车的于连兴奋又克制地触碰一切目见可及之物，登上北地大公的马车是曾经是他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情，而这都是因为……
凯撒撩起厚重的熊皮帏帘，北地的人民从不畏惧寒冷，入冬的时节寒风如刀剑一般锐利，卡罗琳娜堡的街道却从未有一刻停止过贩卖热情，海港的气鸣声也日夜不息宣告着城市的繁华——凯撒的耳朵上新长了冻疮，寒风刮过，越钻心的痛痒勾起心底越深的思念。
他放下帏帘，马车里外两层用了昂贵的皮毛覆盖，座位下的熏炉里燃着与银等价的无烟炭火，狼狗在用柔软的肚皮给自己暖脚，帏帘一放就能隔绝寒冷，可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最近的北地冷得有些让人受不住了。”
“每年都是这样，到了深冬能冻死好多人，也没有办法只能抗啊。”
“我不喜欢冷。”或者说，凯撒厌恶冷。
他讨厌寒冷，也讨厌因为寒冷长出来的冻疮，一开始只是长在耳廓上的小肿块，冷得没有知觉时还会痒，稍微一挠就挠破了，粘稠的血粘在手上时都没感觉，要等到寒风刮过时才知道疼。
恍然间，凯撒想到曾经的某个夜晚，那是圣都唯一下了雪的一年，寝宫里壁炉烧得通红，轻柔的天鹅绒被褥下是另一个人的体温，耶伐利亚轻轻吻着他发红的耳尖，那些青红色的丑陋的痂慢慢脱落，下方新长出来完好的皮肉。
那好像……是他唯一一次长过冻疮。
——曾经他因为教廷的空旷而无比憧憬繁华的北地，如今他却因为寒冷已经憎恶了这个地方，连带着恨上了这个城市。
“快点结束吧……”
快点结束这一切，让我回到那里，回到教廷去……
11
马车在北地大公的城堡前停下，这座雄伟的黑曜石城堡与卡罗琳娜堡的城门有着共同的历史，在它顶端飘扬的旗帜本该是接受民众瞻仰崇拜的最高点，但大教堂的尖塔耸立于前，代替这座城堡成为了北地最高的建筑物。
凯撒知道，这就像卡罗琳能成为北地最高统治者并非因为她承袭国王陛下册封的公爵之位，而是因为教皇冕下亲口允诺于她北地的宗教管理权。
在城堡门口，侍卫拦下了与凯撒同行的于连，言称北地大公只允许书记官一人入内。最后，凯撒只能和狼狗一同进入城堡。
卡罗琳在城堡顶端的房间等他，昏暗的半圆形空间里，尽头巨大的飘窗是这里唯一的光源，映出波光粼粼的海面，无数满载货物的船只和人声鼎沸的海港。
“好久不见，圣子殿下。”
卡罗琳从面向飘窗的靠椅中起身，她今天穿了一条淡紫色的鱼尾长裙，带着金玉扣的兜帽披风在身后飘扬，胸前十字型的开口既是放肆大胆的袒露，也是为了契合那枚白蔷薇缠绕的十字架项链，细碎的紫红色水晶将明暗之间的隐私覆盖，勾勒出半身繁杂瑰丽的花园。
她在凯撒面前跪下，亲吻那枚红宝石权戒，
“北地大公卡罗琳，向您致意。”
“请起吧。”
“容我冒昧询问，‘断喉者’案件您调查得如何？”
“详细的报告我已经交给了你的侍卫，”狼狗将嘴中一直咬着的盒子交给凯撒，“目前我最大的发现，是这个。”
精致的盒子内分割出两个空格，封装着两块酒红色丝绸的碎片，较大的一块切口干净整齐，像是被某种锐器切下来的，另一块只有不足指甲盖大小，切口也破破烂烂的。
“我带人复查了所有案发现场，在两个不同的现场找到了两块质地完全相同的丝绸，其中一块是在被害人的指甲里找到的，另一块的边上还找到了被害人使用的剑，初步推测都是在打斗时从凶手身上扯下的。”
“这种丝绸并不便宜，我已经联系圣都那边在跟进调查，如果能查到源头或许就能直接找到凶手。不过……我担心凶手有可能是团体作案，抓捕过程并不会那么容易。”
卡罗琳赞许地笑了笑，“好像还从没有人向我提过‘断喉者’可能是一个团伙呢。”
“但也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凯撒合上盒子收好，他相信卡罗琳会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不如说，针对贵族的系列性谋杀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团体作案才合乎情理。”
“听说您最近还推行了一种巡逻制度，我想是形式是好的，但您需要看看这个。”卡罗琳拿出一张用魔法保存下来的影像——已过中年的女爵在精致昂贵的保养下仍像一朵娇艳的红玫瑰，在她白皙滑嫩的脖颈上有十个乌青的指印，像她那件纯黑礼服的延申，一根酒红色的丝带被她紧紧攥在手中，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她是今早在自己的城堡里被发现的，据说城堡的大门已经被毁坏了两天，人稍后会给您送到警察总局去。”
凯撒看见那张魔法影像时身体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灌入身体的空气是如此寒凉，冷得让人从头到脚都像铁一般沉重。
“怎么会……”
“自从您来到北地，‘断喉者’一案有了飞速的进展，我相信这件事肯定不是您的疏忽。”卡罗琳的声音冷下来，白金色的眼睛里亮起冰凉的光，泄露出野兽凶猛的本性。
“但必然是有人玩忽职守，我要一个交代。”
“如果是普通的警员擅离岗位，就撤了他的职，如果是贵族疏忽懈怠，就连他的爵位一同撤了！”
凯撒咬咬牙，事情的结症出在谁身上他已然知道，但……“剥夺爵位是不是有些过于严重了？”
“圣子殿下一定清楚杀鸡儆猴的道理，更何况，那位女爵的城堡离这里步行都不用半个小时——我不允许有人挑衅北地大公的权威。”
“……我明白了，这件事情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教皇冕下委派您来调查这个案子，一切的决断权都在您手上。”卡罗琳笑了笑，之前的一点凶狠被她摇曳生姿的笑容掩盖，红唇下的那颗美人痣是如此引人注目。
她从旁边小桌上的玻璃瓶中倒了一杯水给他，凯撒欣喜又诧异，淡水在北地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奢侈品，但在教廷不是，花园里的喷泉水都可以直接饮用，教皇曾就着他的手饮水漱口……
看着凯撒将整杯水一饮而尽，卡罗琳的笑容又深一点，这瓶水是从海水中提取出来的，如果真的能直接作为饮用水使用，那带来的成果将是不可估量的。
她转头看向窗外无边无际的大海，微咸的海风穿过窗户吹起她的卷发——这片海曾经给北地带来了恒久不化的冻雪，阻碍了北地通往外界的道路，让这片土地成为贫瘠与闭塞的代名词，但现在，一切已经不一样了……
卡罗琳将披风的金玉扣卡在发根，惹眼的白金色卷发全部严严实实地藏进了兜帽之中，她重新看向凯撒，“我马上要离开北地了。”
凯撒有些没反应过来，“这个时候吗？”
“就在与您会面之后。有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等着我去处理。”卡罗琳从小桌的抽屉里取出一枚纯金打造的权戒，古老神秘的法阵印刻其上——如同那枚象征教廷所有荣光与权力的红宝石权戒，北地大公也有一枚黄金权戒作为身份的象征，卡罗琳将它交给了凯撒，也相当于交出了北地的一切。
“这趟旅途十分凶险，连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到这里。我的亲卫军是北地装备最为精良的军队，他们仅凭这枚权戒调动，我现在将它交给您，愿教皇冕下保佑，祝您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