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阙兰因走近了些,将食指戳在画卷之上,声音冷了下来,“大人有没有想过,北镇抚司监管上层这么多年,为何会对此交易一无所知?”
“自是有缺漏之处。”裴陌微微偏头,翘起了腿,就这般看着她。
阙兰因进一步说道:“不只是北镇抚司,就连宋千郎手下的锦衣卫就未曾有半分察觉。否则,有了刑部尚书这么大的把柄,宋千郎何须我为他做事?”
阙兰因说的,裴陌不是没有想过。若非闻引真碰巧遇到出没的画师,他也做不到寻踪觅迹。一切似乎都是巧合,正好在他需要除去霍无期的时候,对方露出了马脚。
阙兰因将身子往前探了几步,沉声说道:“裴大人,我背后站着的是幕遮天,即便是残败的组织,也比你的北镇抚司更适合打探消息。多年按兵不动,深扎敌方,你以为那是守株待兔,踌躇不前的蠢举吗?”
裴陌已经察觉自己入了一个圈套,一个很早就布下的圈套,只是这个圈套并不是为他而做的。幕遮天掩盖了一切,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一手挑起画卷,怼到她的面前,说道:“你们精心布局,却放任这些禽兽肆无忌惮地在暗地虐人?”
只见那画卷之上,衣不蔽体的少男少女被高高吊起,四肢扭曲,淤痕、刀裂、烧伤,遍布全身,这描摹极乐鬼狱的画卷,成了淫|糜怪癖权贵之赏物。
而这些画并非幻想,而是真实,真实到让人一看,就会控制不住地陷进去。
阙兰因无数次的漠视、麻木,连她自己都觉得可怖。她退后几步,低头冷笑几声,听起来格外瘆人。
她忽地抬起头,眼中布满红丝,愤愤道:“上层的淫乐,永远不只是淫乐。如同蛊毒,一旦沾染,就会连身带心,甚至将整个家族搭进去。看的到是罪恶,看不到的是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做不到万全准备,只会引来洪水猛兽。”
裴陌暗暗握紧拳,面上却表现得极为平静,心里将这愤言与事实一一对应起来,开始冷静地分析。忽地,他从位置上站起,目光一闪,“所以,闻引真是个意外,又或者是另一股势力。”
“闻引真?”阙兰因着实没有料到,引裴陌出动的竟是这个人,暗阁档案一字一句烙印于心,她试图回想起这位侍郎的讯息,突然一个名字覆于其上,那是湮灭许久、几经被人遗忘的名字。
她喃喃道:“是信王。这皓京的天真是愈搅愈乱。”
闻氏乃寒门世家,家中子弟清苦志高,每代中总有一两个恰逢圣恩,入朝为官,但势单力薄,只求自保,官居五品已是顶端。到了这一代,偏房出身的闻引真竟坐到了正四品,入职六部中枢机构,想必有股势力暗中扶持。幕遮天自然对其殊留档案,暗阁纪事中,信王幼时曾受闻家庇佑,闻氏大儒就是他的老师,不过这段往事却是鲜有人知晓。
“信王”二字一出,裴陌才明白一直困扰自己的到底是什么。刑部尚书把控全局,雍王世子参涉其中,阮培成百般掩盖,阙兰因按兵不动,看似错综复杂的局,隐匿了这么多年,定是有股力量稳着中盘,方不会失了平衡。而唯一能瞒过锦衣卫的力量,只能是皇室。
而信王,皇四子,生母早逝,从小寄养于傅皇后膝下,被太子锋芒彻底遮掩,于东宫无益,于夺嫡无势。看似神秘难测,实则是无人问津,就是宫中流着皇血的尘埃。大隐隐于市,最是渔翁人。
阙兰因突然斩断了他的思绪,恳求道:“你我各有所驱,但至少,在救李同知这件事上,是同舟人。歧路而行,必定功亏一篑。”
阙兰因放低姿态,向裴陌行了全礼,因为她清楚,裴陌让自己进这北镇抚司,本就是一种认可,刚刚所有是他在引出幕遮天的立场,引出她所知的一切。既然如此,直接坦白才能换来稳定合作。
裴陌绕到她的身后,缓缓道:“北镇抚司,是陛下的北镇抚司。裴陌,却不只是皇室的鹰犬。姑娘,可明白?”
阙兰因只觉如芒在背,低沉迷诱的嗓音萦绕身侧,这是裴陌第一次称她“姑娘”,也是在她扮作男身后,第一次有人以女子相唤。可她感受不到一丝温情,因为这声称唤浸满威胁。
“在下自知分寸。”
裴陌走到她的面前,回应道:“好,你要怎么做?”
阙兰因手上还提着那盏明角灯,她抬起小臂,将灯笼缓缓提到他的眼前,里面的烛就要燃尽,她笑道:“大人,替我添一根蜡吧。”
裴陌嘴角微微上扬,从旁屉里取出一根蜡,伸进明角灯中,借着旧烛余火引燃新烛,红光渐渐晕上二人脸颊。他抬眼看阙兰因,那双过于冷清的眼中竟发出奕奕光辉,让其多了一份少女情态。
阙兰因愣了片刻,回过神来,提起明角灯在堂里来回走动,周围的烛光黯然失色,随着灯笼的转移,烛台火苗疯狂地摇曳着,如同小鬼见大王般激动。
“我们看不清这诸多势力,就让他们看清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