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咱们就回寿春”乔蔓敛去眼底锋芒,月光落在她鬓边碎发,勾勒出温柔又决绝的轮廓“父亲陷在袁术麾下太久了,此番定要带他走,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跟着袁术混了,然后找伯符,这天下……还有我们一席之地。”
朔风卷着钱塘潮拍岸声,孙策勒马江岸,玄色披风猎猎作响。江水翻涌如墨,暗流深处似藏着巨兽獠牙。他伸手接住一片枯叶,指尖忽然微颤——这片从上游漂来的残叶,竟沾着新鲜血迹。
海西城内,陈瑀枯瘦的手指在羊皮地图上反复摩挲,指甲深深掐进丹杨郡的位置。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如厉鬼。"把符信发下去。"他抓起案上青铜印符,骨节因用力而发白,"严白虎那群山寇早恨透了孙策,你连夜渡江,将这些印符分给丹杨、宣城七县贼首。告诉严白虎,事成之后,整个吴郡都是他的!"万演单膝跪地,掌心的印符泛着森冷幽光,恍若毒蛇吐信。
“待孙策北上,便是我们席卷江东之时!”
另一边,孙策在钱塘扎营,虽不知陈瑀的阴谋,却总觉心绪不宁
"仲翔。"孙策将剑入鞘,青铜剑首撞出清越鸣响,惊飞了檐下栖鸦。虞翻匆匆入帐时,正见主公孙策凝视着案上的江东舆图,指腹反复摩挲着丹杨与海西的交界,"大军三日后西进,但这几日我总觉不安。"他忽然转身,烛火将眼底血丝映得通红,"派人去查,丹阳、宣城的山匪,最近可有异动?"
虞翻离去后,孙策仍在帐中踱步。羊皮靴踏过青砖,发出闷闷的声响。更鼓声渐次传来,第三通鼓响时,斥候浑身浴血撞开帐门。染血的竹简在案上展开的瞬间,孙策瞳孔骤缩——"陈瑀私通匪寇"六字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烛火摇曳间,墨迹仿佛化作蜿蜒的血痕。
"好个陈瑀!"他猛地挥袖,案上酒樽轰然倒地,酒水混着竹简在青砖上流淌。龙渊剑出鞘的寒芒照亮帐内,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传令吕范、徐逸!点八千精骑,绕过秣陵,从当涂直插海西!"军令掷地有声,孙策抓起披风甩在肩头,玄色大氅扫过满地狼藉,"告诉诸将,天亮前必须看到海西城头的炊烟!"
这边吕布眼看着孙策和陈瑀打起来了,便与韩暹、杨奉率军向寿春,水陆并进。到钟离时,吕布钞掠了大量物资,于是引军退还,并写信给袁术说:“足下仗着军势强盛,经常吹嘘自己手下有什么猛将武士,想着吞并我,只是每次都被压抑住了而已。我吕布虽然不算什么勇士,却能虎步于淮南,一时之间,足下逃窜到寿春里,不敢出头。那些猛将武士,现在在哪啊?足下喜欢说大话糊弄整个天下,但天下之人又岂会尽受糊弄?自古交兵就允许使者来往,离间计也不是我吕布独创的。你我相离不远,可以随时写信回复我。”
吕布军渡完后,袁术亲自率领步骑五千陈于淮上,吕布的骑兵皆在岸北大笑而还。
此役陈瑀麾下四万大军土崩瓦解,其本人仅率数百残兵仓皇逃窜。吕范从乱尸堆中拎起陈瑀的将旗,遥望东方渐白的天际——孙策早已亲率主力回防,正沿着长江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收拾严白虎等贼寇余孽。
孙策把军政大事都委托给张昭,文书往来如雪片般涌入将军幕府,北方士大夫在信札中盛赞张昭“王佐之才”“经世栋梁”,字里行间皆是溢美之词。
张昭手持素绢,指尖反复摩挲着墨迹未干的“江东柱石”四字,眉头拧成深结。若将这些赞誉秘而不宣,难免落得结党营私的嫌疑;可如实呈报,又恐主君猜忌功高震主。虽然他与孙策有着登堂拜母之谊,孙策也待他如友,可是……他踱步于书案前,青衫下摆扫过堆积如山的竹简,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终是将信笺藏入檀木匣中。
消息传到孙策耳中时,少年将军正挽弓试箭。弓弦嗡鸣间,白羽箭破空穿透百步外的靶心。他闻言拊掌大笑,震得腰间玉佩叮当作响:“昔日管仲相齐,举国皆称仲父,桓公却借此九合诸侯,终成霸业!”孙策转身时,披风扬起猎猎风声,目光灼灼如烈日:“子布身负经纶,我得此贤才,恰似蛟龙入海!他若能助我荡平天下,便是满朝皆赞,又有何妨?”
次日清晨,张昭踩着满地桃花踏入营帐,正见孙策赤足踞坐在虎皮毯上,青玉冠歪斜地挂在发间。少年将军抓过案上文书,鎏金印玺重重按在空白处,朱红印记如盛开的红梅:"往后诸公赞誉,子布直管收下!"他突然起身,宽大的衣袖扫落笔架,狼毫在帛书上拖出长长的墨痕,"待他日鼎定江南,这些可都是你我君臣佳话!"
乔蔓蜷在马车内铺着软垫的角落,窗外的风裹挟着熟悉的泥土气息钻进来。她数着车轴转动的节奏,想象着推开家门的瞬间:父亲定会在堂屋翻看竹简,看见她回来了定是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只会傻叫她阿柔,阿柔,子丽该是抱着她的手,缠着她,与她说东说西。
马上快到寿春了,乔蔓接到了家书,她心里奇怪,这么久了家里没有给她写过信,怎么突然就写了
展开信笺的瞬间,乔蔓感觉呼吸都停滞了。乔妍的字迹歪歪扭扭,力透纸背:"曹操亲率大军征讨袁术,主君渡淮而逃,留父亲与李丰、梁纲、乐就四位将军镇守蕲阳。城破之日,父亲......"墨迹在此处晕开,似是被泪水浸过,"如今寿春危在旦夕,袁术众叛亲离,小妹已无容身之所。"
马车外传来马的嘶鸣声,和鸟雀声,乔蔓却听不见任何声响。记忆里父亲身披战甲的英姿,与信中"皆被曹操斩杀"的字句不断重叠。直到看见"欲回老家皖城"几字,她才猛然回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信笺末尾,乔妍的字迹稍稍平稳:"周家公子周瑜请命任居巢长,愿护送小妹返乡。自阿姊离后,周家与我乔氏常有往来,周公子人品高洁,值得托付。阿姊千万保重,莫要回寿春涉险,小妹在皖城盼你归来。"
信纸从指间滑落,乔蔓望着车窗外渐暗的天色,喉咙里泛起铁锈般的腥甜。远处寿春城门的轮廓隐约可见,却再不是记忆中那个有父亲守候的家了。
车轮碾过碎石的吱呀声在死寂中愈发清晰,乔蔓却恍若坠入冰窖。她蜷缩在散发着檀木香的软垫角落,将皱巴巴的信纸死死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试图从纸张粗糙的纹理里,摩挲出父亲掌心的温度。记忆如破碎的镜面轰然炸裂——父亲教她挽弓时宽厚手掌覆上她的手背,出征前夜替她别正珍珠发簪时指尖的颤抖,还有临别时他欲言又止的眼神,此刻都化作淬毒的箭矢,将心脏绞成碎片。
喉间涌上铁锈味的呜咽,她突然狠狠揪住自己的鬓发。为什么要在荆州蹉跎数月?那些所谓的军情信息,怎比得上父亲的安危?明明吕布掳劫父亲的消息还仿若在耳畔,她却愚蠢地抱着侥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进纹路,混着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乔妍绝望的字迹。
"父亲......"她终于崩溃般蜷成虾米,颤抖的指尖抚过信纸上"斩杀"二字,恍惚看见父亲铠甲染血倒在蕲阳城头。温热的泪珠不断砸在玉佩上,这枚一直挂在她脖间的护身符,终究没能护得主人周全。那个在现代从未感受过父爱的灵魂,好不容易在乱世觅得港湾,却又被命运残忍夺走,只留满手虚空的余温。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过了多久,暮色如墨,将寿春城门的轮廓染得愈发森然。甘宁勒住缰绳,望着远处来回穿梭的兵甲,手心里沁出薄汗:"前面就是寿春城门口啦,不过这块兵马越来越多了,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车厢里沉寂得可怕,久到甘宁以为对方睡着了,才听见一声轻如叹息的回应:"不去寿春了,去皖城。"
“啊?”甘宁不解“你不去寿春去啥皖城”
“我父亲死了”乔蔓平静的声音从帘子里传出来“皖城是乔氏一族的老家,去快一些,说不准还能遇到周公瑾”
惊马突然嘶鸣一声,甘宁死死攥住缰绳才稳住身形。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天灵盖,他望着纹丝不动的车帘,喉结上下滚动:"什么?!"脑海里还盘旋着桥公身披银甲的威严模样,怎么也无法将其与冰冷的死讯联系在一起。更让他心惊的,是乔蔓语气里近乎诡异的平静。
"你家书里写的?"他声音发虚,总觉得这是个荒诞的玩笑。
"嗯。"
"你别逗我,你别骗我!"他扯着嗓子喊起来,马匹受惊原地踏步。直到车帘"唰"地被掀开,乔蔓苍白如纸的脸出现在暮色里,眼底凝结着冰棱般的冷光
"你觉得我像是在骗你吗?"话音未落,乔蔓已猛然扯开雕花帘幔。暮色裹挟着腥风灌入车厢,将她凌乱的鬓发吹得贴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眼底却烧着两簇冷焰
甘宁的呼吸戛然而止,少女此刻浑身散发着让人心悸的肃然,眸中流转的决绝令人心惊——那不是强撑的故作镇定,而是在血泪中淬出的钢铁意志。她没哭没闹,却比任何歇斯底里都更令人胆寒。
当乔蔓转身将信笺收进檀木匣时,他分明看见她颤抖的指尖在匣壁上蹭出刺耳声响,却依然有条不紊地吩咐:"走最近的官道,遇驿站就换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