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恒单膝跪在榻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默默的递剪刀、递热水、递药粉。
“哎…这是被泼了多少盐啊…”老大夫摇头叹气地处理着烙伤。
老大夫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萧凌恒心里,他递剪刀的手猛地一颤,却只能死死咬住牙关,把翻涌的愧疚和心疼一起咽下去。
换药时任久言疼得抽搐,萧凌恒的手下意识伸过去试图安抚,却在快要碰到时僵住了,最后只是虚虚护着,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他不敢碰任久言,他没脸碰任久言。
东方泛白时,老大夫终于直起酸痛的腰。“能做的都做了…”
他抹了把汗,声音沙哑,“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萧凌恒盯着任久言缠满绷带的身子,喉结动了动。
“哎…”老大夫收拾药箱时又叹了口气,“就算活下来…这满身的伤,往后阴雨天…”
话没说完,摇摇头,“得遭大罪啊…”
萧凌恒闻言,心脏像是被什么撕扯下来一块血肉一般,疼的他无法呼吸,疼的他胸腔灼烧般的疼。
少顷,萧凌恒从怀中取出一袋沉甸甸的金锭,双手捧着递到老大夫面前:“先生大恩…萧某…没齿难忘…”
老大夫看着那袋金子,又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任久言,最终只是摇头叹气,将药箱背好:“公子好生照料着吧,三日后老夫再来换药。”
说罢,老大夫便拎着药箱离开了,独留萧凌恒一人钉在原地。
萧凌恒望着榻上的人,忽然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任久言那个他始终没读懂的眼神。
此刻那些纱布下的伤口像刀子一样扎进他心里,他终于明白那晚任久言为何那么听话那么顺从。
“所以…你那时就想好…了…是么…”萧凌恒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滚下来,砸在地上。
他下意识朝前伸手,手指在半空中蜷缩又展开,像是要抓住什么,可双脚却像生了根,怎么都迈不出那一步。
他不敢。
他没脸。
当日卯时的金銮殿上,沈清珏手持玉笏出列,声音响彻大殿:“启禀父皇,昨夜萧大人擅闯儿臣府邸,纵兵伤人,请父皇明察!”
沈明堂目光扫向站在武官队列末位的萧凌恒,那人垂首而立,既不出列辩解,也不抬头申冤。
沈明堂这才明白任久言这两日的去向,“萧爱卿,可有话说?”
萧凌恒出列跪拜:“臣无话可说,甘愿领罚。”
沈清安低着头,悄悄往后瞥了一眼,他看见萧凌恒决然的认罪也只是默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朝臣们见状纷纷大感诧异,以萧凌恒平日的辩才,若真想开脱,至少有十种说法,可此刻他跪得笔直,仿佛那些罪名就该落在他头上。
于是,圣旨颁下,萧凌恒被罚俸半年,停职思过,他平静地叩首领旨,脸上看不出半点波澜。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大殿上一片死寂。
短短数日,五皇子一派的任顷舟革职待斟,二皇子麾下的萧羽杉又被解任思愆。
两方势力的两个核心人物接连身陷囹圄,那些不明真相的朝臣们低着头,眼神却在暗中交汇,他们暗暗揣度着:这朝堂的天,怕是要变了。
萧凌恒决然起身,他目不斜视地退出大殿,背影挺得笔直,身后传来窸窣的议论声,像极了那日任久言身后的那些碎念。
出宫的路上,沈清安同萧凌恒一同走着。
沈清安是个可心人,他也确实拿萧凌恒当弟弟疼,因此他不欲提令对方难过的事,反而故意扯着轻松的话题:“凌恒啊,你这个俸禄再罚下去,可就得往户部送银子了。”
萧凌恒:“罚吧,陛下这是小惩大戒了。”
沈清安闻言嗤笑一声:“原来你也知道啊,夜闯皇子府邸,这要是真的追究起来,可就够你喝一壶的了。”
萧凌恒没有吭声,因为他也清楚,皇帝在这件事上有意的在偏袒他。
但他也察觉到了沈明堂貌似谁都偏袒,一个猴儿一个栓法,一件事儿一个按法,当年滦州决堤偏袒儿子,如今夜闯府邸又偏袒他萧凌恒,这位陛下……他只觉得帝心如渊。
沈清安见人不语,继续说:“凌恒,父皇那里你用的什么由头拿的人?”
萧凌恒:“我上了折子,西域商联税银贪墨一事…交给天督府了,右金吾卫协同提调,后面由封卿歌同楚大人负责。”
沈清安挑眉:“亏你还能想得到给自己留个退路,我还以为你……”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不想戳萧凌恒心窝子。
他话锋一转:“你接下来这段时日如何打算的?”
萧凌恒明白沈清安问的是什么,他沉吟片刻,说道:“我的府上人多眼杂,不知暗处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我打算把他送到你那个山庄去养着。”
沈清安瞪圆了眼睛:“啊?可那个山庄…不太合适吧…”
萧凌恒沉默片刻,回应道:“先住着吧,这些时日我看看城外在售的山庄,如果有合适的我便买下,待他醒了,倘若心里别扭,就搬过去。”
沈清安蹙眉:“你哪来那么多银子??”
萧凌恒平静的回答:“我打算把我的府邸卖了,府里还有些从前从滦州带过来的物件,也值些银子。”
“啊??”沈清安根本没想到萧凌恒的这般打算,“你打算把府邸卖了??那你以后住哪?”
“住军营啊,”萧凌恒侧目看了深情安一眼,“再说了,这不还有你吗,你府上那么大,总有我的一张榻吧?”
沈清安捏了捏萧凌恒的胳膊,压低声音说道:“那府邸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不能卖,山庄的事交给我,我来——”
萧凌恒打断道:“清安,这件事是我一手谋划的,也是我一意孤行非要如此的,都说落子无悔,既然是我反悔了,那就得自己擦屁股,谁布的局谁负责收拾,这是道理。”
他顿了顿,继续说,“再说了,你的家底再厚也扛不住我这么霍霍,我已经欠你够多了,这件事,你就甭管了。”
说着,他抬手拍了拍胳膊上沈清安的那只手。
沈清安用力握了握:“可——”
“好了清安,”萧凌恒打断道,“我还要回军营跟封卿歌交代一下军务,”
他也握了握沈清安的手背,“这事儿你别管了,让我长个记性。”
说罢,他便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