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声愈来愈急了,睡在身侧的田中学长冷不丁地翻了个身正对他,月岛萤惶然一惊,差些一屁股跌在地上。
手下的动作被繁杂的线给缠住,他眉心紧蹙,视线从田中龙之介身上移开,完全顾不上什么安静,哗啦啦一扯,藏在最底层的那把伞赫然出现在了手里。
去外面找她,要快,她说不定感冒了……
月岛萤飞跑着下了楼,宿舍里黑黢黢的,他却好像有夜视功能一样稳步疾冲着。
快,再快一点……
“谁在那?还没睡觉吗?”
大门传来开合的响声,月岛萤却充耳不闻,直到那个轻轻合上门的人打开手电筒,他的慌张和惊讶才一同被照得无处遁形。
“月岛?”川濑久夏晃了晃手机,诧异道,“你怎么……是要出去吗?现在外面在下大雨哦。”
“你……”月岛萤看着微微倚靠在大门上的少女,雨水不停地划过她脸颊,地上很快便聚积了一滩水,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手中的雨伞骤然坠地,他却顾不上去捡,“你跑回来的?”
川濑久夏神色奇怪地瞥了月岛萤一眼,上前捡起那把从楼梯上滚落下来的伞,看都没看就递给了他:“小心你的伞,给。”
见她神情毫无波澜,月岛萤不知是先该为她的遗忘而生气还是为她仍在发抖的身躯担心,他嘴里你你我我地挣扎了半晌,最终在女生愈发讶然的目光中说:“怎么不在便利店那里再等一会儿?我看到你了。”
“啊……”川濑久夏并未对他罕见的直白表露出更多的惊异,无所谓地笑了笑,回答到,“反正已经被浇透了,索性就一鼓作气跑回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你在发抖,我还听见你咳得很厉害。”月岛萤接过那把伞背在身后,定定地注视着她。
虽然在半路被迫淋了一场大雨,但川濑久夏此时心情不错,也无意和他一直争论,两三步跨过他上楼道:“有劳月岛同学关心了,我去吹吹头发换身干爽的衣服就行,还不至于感冒。”
满屋风雨声中,少女踏在木质楼梯上的脚步声分外清晰,眼看着川濑久夏又要直直略过他走远,月岛萤眼神一暗,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女生的手腕实在是过于纤细,他抓在手里,只觉得那段骨头下一秒就会化作齑粉,连同眼前人一起飘飘扬扬地飞走。
冰窟般的温度和抑制不住的颤抖通过手心传至四肢百骸,月岛萤在一片黑暗中迎上川濑久夏不知所以的目光,内心忽地一窒。
不要再一次次地错过我了。
他在脑海中低语着,坚定不移的眼神把川濑久夏牢牢锁住,另一只手里握住的伞骨硌得他浑身发疼。
心脏也开始酸痛起来,甚至开始发胀,许多他这辈子都没体会过的情绪,怜惜、嫉妒、占有、爱慕,甚至祈求都一股脑地在那个小小器官里发酵着,把他这几十天来拼命掩饰的思想工作毁于一旦。
月岛萤从来就对一见钟情这种子虚乌有的罗曼蒂克嗤之以鼻,一个人要多么光彩夺目,才能让别人仅仅一眼就甘愿追随沦陷呢?
只因为一副皮囊就宁愿“情定终身”,太幼稚了。
所以,当记忆每每闪回到那个沉寂空旷的初雪天,或者是前一晚路灯下那深深一眼,月岛萤都固执地认为这只是他人情没还干净的一厢情愿而已。
但就在今晚,他的自欺欺人彻底走到了尽头。
辗转反侧需要理由吗?频频投向女生宿舍大门的视线需要理由吗?不管不顾地翻箱倒柜需要理由吗?
在看到狼狈的你的那一瞬,占据我内心的那些恋慕、思念、疼惜,需要理由吗?
如果一定要为这些陌生的情愫下个定义,那么,我想,这就是一见钟情吧。
它们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赖的一种存在了,没有完整的证据链和逻辑条,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入侵了我的内心。
无赖到每个人都可以对它无师自通,只要察觉到那么小小一丝线索,所有人就都能明白,这叫喜欢。
“川濑。”月岛萤放开她的手腕,喉结滚了滚,沉声道,“我那里有感冒药,你吃一点,不然你明天会发烧的。”
他的语气平稳而有力,川濑久夏倍感意外地眨了眨眼,正想推脱,皮肤上湿漉漉冷冰冰的触感却让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自知理亏,她也只好讪讪地跟上少年的脚步。
“头发都吹干了吗?头疼吗?会不会晕?”
女生浴室的灯灭了,川濑久夏换上一身长袖长裤,揉着头发走了出来。
听到动静,倚在墙边无所事事的月岛萤立刻站直,关切地问她。
“没有…咳咳咳……”咳嗽接踵而至,无情地剿灭了她的逞强,川濑久夏一手扶住墙,咬着唇拼命想把它们憋回去。
月岛萤没怎么照顾过病人,尤其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女生,他皱了皱眉,抬起的手在她横在她背上,却始终没敢落下去。
半晌,待川濑久夏憋得满脸通红,他才怔怔道:“没人能忍住咳嗽的,你别……别这样了。”
话一出口月岛萤就想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来赔罪,他是不是也被雨淋得神志不清了?这叫安慰吗?
平日里无往不利的尖锐口才此刻却栽了个大的,月岛萤干脆眼一闭嘴一合,木头一样杵在川濑久夏跟前发愣。
“咳…好,我听月岛君的。”磨人的咳嗽暂时退场,少女被他难得一见的吃瘪样给逗笑了,伸出一节玉白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那你的药呢?”
月岛萤这才大梦初醒般活过来,引着她到了活动室,原本只是被妈妈硬塞进来的感冒药终于派上了大用场,他拆出一包,又赶着找热水和杯子,尽心尽力地给川濑久夏诠释了什么叫手忙脚乱。
“我喝冰水就冲剂就行。”叫住在活动室四处打转以找到热水的月岛萤,川濑久夏冲他扬了扬手中刚接满的水杯,“冰水更不容易让喉咙发炎,过来坐吧,别找了。”
感冒对她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了,川濑久夏一口气将冲剂喝了个干净,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对了,谢谢你的感冒药,月岛同学,我欠你一个人情。”
“人情”二字正正戳中月岛萤摇摆不定的内心,他顺着那盒暴力拆开的药盒往上看,视线落进那片轻快的灰蓝色里,犹疑道:“你真的把这事给忘了?”
“什么?”川濑久夏凑近问。
月岛萤张了张嘴,几个月前仙台站前的那些对话还历历在目,大脑飞速运转,两三秒钟就替他梳理好了前因后果。
然而下一秒,在黑夜中猛然亮起的屏幕却又他的苦衷尽数打回,川濑久夏抓起手机看了看,瞬间花容失色,嘴里说着“完了糟糕”就接起了电话。
出于礼貌,她走到了房间一角,但活动室就这么一点空间,月岛萤甚至可以毫不费力地听清来电人的声音,略微沙哑又清浅的嗓音明显属于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他同样听见了川濑久夏通话时不自觉放软的语气,她对少年的称呼就和他无意间瞥到的备注一样亲密。
她把他叫做,研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