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走,谈丹青白眼翻上天,小声跟绪东阳吐槽:“要不是因为郑芳喜欢他,他刚摆脸色的时候,我就叫他滚蛋了。”
绪东阳架上帐篷,他半跪在地上,用锤子将铁钉一点点锤进土里。每一次挥锤,衣袖都会滑落一截,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
“郑芳姐喜欢他什么呢?”绪东阳无法理解。
“谁知道呢,”谈丹青说,她在一旁搭把手,给绪东阳递锤子和螺丝刀,“可能他长得好看。”
“他属于女生喜欢的长相?”
“算吧,挺秀气的。”谈丹青说:“然后还嘴甜,会叫姐姐。”
绪东阳浓眉骤然拧紧,冷淡地说:“男人如果真心喜欢谁,绝对叫不出姐姐。”
最后一个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说不清的执拗。
谈丹青低头抖开防水布,帆布在风中猎猎作响。她正要固定边角,突然手一顿——
“等等……”她慢慢直起腰,眯起的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光。
“绪东阳,”她微抬下巴瞅着绪东阳,“你叫人家郑芳就叫姐,怎么没听你叫我一声姐啊?”
绪东阳帽檐下的阴影,藏住了他深如黑墨的眼睛。他一言不发,转身去调整帐篷支架,金属杆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小混球一个。”谈丹青轻声笑骂了一句。绪东阳就是不肯甜滋滋地叫她一声姐,但她其实也习惯了。有的人骨头硬,可能一生都说不了几句软话。
营地里都是年轻人,来的时候谁也不认识谁,但互相借把锤子剪刀,送一盒牛奶饼干,就熟悉了。谈小白更是活宝,他有一种独特的天赋,无论和谁混在一起,聊个四五句,就能成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
“什么!原来你的内衣品牌就是‘丹心’,别开玩笑好不好?!我现在穿的就是!”聊着聊着,隔壁帐篷的女孩儿突然从折叠椅上弹起来,差点打翻啤酒罐。
“这缘分……”谈丹青笑着喝梅子酒,她也万万没想到,出来玩还能遇到老客户。
他们这边笑闹声此起彼伏,隔着烧烤炉冒出的热烟,谈丹青朝绪东阳望了过去。
绪东阳独自坐在烧烤架前,黑色卫衣的兜帽松松罩在鸭舌帽外。他从不主动和谁说话,但只是站在那儿,很快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几个女孩推搡着走近,“要不要一起玩桌游?”
绪东阳头也没抬,翻动烤肉夹的手指骨节分明。肉片在铁架上滋滋作响,“不用。”他声音很淡,像在拒绝一杯白开水。
那群女孩便悻悻离开。
这些谈丹青都看在眼里。
她回到他们的营地,将绪东阳手中的烤肉夹抽走,新鲜红艳的肉块在铁板上冒出滋滋油响,迅速边缘卷曲,“这儿我盯着,你去跟他们一起玩呀。”
“不用。”绪东阳说。
谈丹青忍不住端起了姐姐的架子,“别这么内向,要多走出去,多跟人交流。以后你毕业了工作了,免不了的。”
可绪东阳不接话,另又取了一只烤肉架,在她身旁和她一起烤羊肉和猪扒。
谈丹青劝不动他,也只好随他去了。
烤肉想烤得好吃,其实也挺费心。眼睛要一直盯着架子上的肉块,哪一面烤焦了,就要赶快翻过来。绪东阳心细,做事又有耐心,经了他手的烤肉,每块都烤得金黄,一看就叫人食指大动。
谈丹青本想帮着烤,但对比之下,还是别暴殄天物为好。
于是最后演变成,她守在烤肉架旁,绪东阳烤好一块,她就吃一块。
“还想吃什么?”绪东阳问。
“来个牛肋条!”谈丹青兴致勃勃地点餐。
绪东阳将刚烤好的牛肋条夹出来,细心地剪去边缘多余的脂肪。
“好哇好哇!”谈小白玩够了回来,看到这一幕,鼻子都气歪了。他搡了绪东阳一把,抢过烤肉夹,“看清楚这谁姐了吗,你就喂,边上去边上去,我才是我姐最忠实的仆人。”
绪东阳无奈。
谈丹青也哭笑不得。
可惜谈小白的手艺也不如绪东阳,烤坏了几块,被谈丹青发配边疆——剥蒜。
“太香了吧。”郑芳和于波也从帐篷里出来。
“快来吃饭!”谈丹青招呼道,“都是绪东阳烤的。”
于波一整天什么都没做,吃起饭来倒是积极。他还眼尖手快,将谈丹青给郑芳留的牛排全吃了。谈丹青气得都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吃得差不多,天色也晚了下去,林子起了白雾,树影幢幢,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虫鸣。
谈丹青打算去溪边洗个手,但小溪那头人少,谈丹青一个人过去并不安全。绪东阳放下烤肉夹,说:“我跟你一起去。”
谈丹青说:“嗯,你的手也得洗一洗。”
绪东阳的手摸过碳灰,都弄黑了。
通往溪畔的小径隐没在茂密的灌木丛中,月光只能零碎地漏下来,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谈丹青的高帮帆布鞋不时陷进松软的泥土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深一脚浅一脚。
绪东阳走在她前面,穿黑色卫衣的身影在夜色中忽明忽暗,他刻意放慢的脚步,每走几步,便停下来等她,这么反复几次。等她再次走到他身前时,他开口说:“你拉着我吧。”
谈丹青“啊”了一声,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他弯腰从路边拾起一根笔直的树枝。
树皮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光滑,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利落地折去多余的枝杈,将一端递过来。
“拉着这个。”
夜风拂过灌木丛,沙沙作响。谈丹青盯着那截树枝看了两秒,心中不大愿意,但有东西拉着,的确要安全一点。她慢吞吞地抬起手,刻意隔着袖口握住树枝末端,却还是能感受到另一端传来的,沉稳而克制的力道。
这么走,的确轻快了很多。
“你说,这儿会有蛇吗?”谈丹青警惕地观察脚下的草丛。
“不会。”绪东阳说。
“可你怎么知道呢?”谈丹青抬杠,“我觉得有可能。”
“野生蛇很贵。”绪东阳解释。
“好吧……”这里如果有野生蛇,早被附近村民捕走了。在这儿碰到野生蛇,和在地上捡到一百块是一样的概念。谈丹青不由也放下心来。
到了小溪边,谈丹青蹲在青苔斑驳的石板上,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溪水凉飕飕的,很舒服。
她正享受着,却在静谧的夜色里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心头一紧,不会真的有蛇吧。
她紧张地要回头寻那声音的源头,绪东阳突然两手紧紧捂住了她的耳朵。
“别往那边看。”他沉声说。
温热的手掌毫无预兆地覆上她的双耳,他的掌心干燥温暖,瞬间隔绝了所有声响。
谈丹青能感觉到他俯身时胸膛贴着自己后背的温度,还有他骤然加快的呼吸声喷在自己的面颊上。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在溪水中交叠成一团模糊的轮廓。谈丹青僵在原地,视线被迫固定在绪东阳的脸上。
溪水的潺潺、树叶的沙响、远处的篝火噼啪声——所有的声音都在逐渐消弭无踪,她的世界里,最后只剩下绪东阳的一双眼睛。
那双在初升朗月下愈发幽深的眼睛,瞳孔漆黑如墨,像是能吞噬一切光亮的旋涡。
谈丹青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恍惚间觉得那双眼中有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在涌动,炙热又克制,像是冰封下的暗流。
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突然在夜色里冒了出来——
绪东阳该不会是……
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