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已经说了很多遍,京城我知道的内线只有那个叫梨郎的小白脸,至于背后还有什么人我不知道!”
仇一明不是傻子,赵允和稽胡的关系牵连甚广,事关于两国相争的输赢。
他在稽胡还有一大家子人,不可能无脑地将幕后最大的操作者全盘拖出。
至于能不能撇开嫌疑,那就是那人的本事了。
而牢房另一边情况却棘手许多。
左梨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骨头却硬得很,死活不肯开口。
纤细的双手被高高绑在木桩上,身上鞭痕遍布,血肉粘连着衣襟。
他却置若罔闻,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一道玄黑衣袍映入眼帘,他疲惫地闭上双眼,不愿搭理任何人。
“值得么?”
裴熠屏退了所有狱卒,搬了把椅子端坐在他面前。
他悠悠举起长鞭,眼神戏谑,表情漠然地抬起他的下颚。
“你看看,你在这里被折磨得半死不活,你的那位殿下可曾出现过?”
下一瞬,他用着怜惜的语气,自说自话道:“并没有,他连样子都没有装一下。”
就在左梨关入死牢不久之后,赵允主动褪去衣冠,在金鸾大殿负罪跪了一整天。
声称自己有眼无珠,竟然引狼入室,将稽胡的奸细收在麾下。才让他们里应外合,差点酿成了大错。
他万死难辞其咎,只求皇帝看在左梨跟随他十年,期间为他出生入死,屡次冒死相救的份上,给左梨一个全尸。
裴熠的声音轻缓有度,毫无情绪起伏。
就像在讲述一个毫不相关的故事一样,寂静的牢房中只余他悠然自若的声音。
故事完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一样的沉寂。
左梨慢慢地睁开双眼,掀起眼皮掠过眼前的少年,声音沙哑难听。
“早就听闻裴御史是温文冠玉的君子,如今亲眼得见,原也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罢了。”
如此咄咄逼人甚至诛心的言论,万不该是从他口中说出的。
闻言,裴熠并没有太大的表情,似乎毫不在意他人的评价。
他面色反而更加温和起来,神色悲悯,仿佛对面是一个久别重逢的可怜故人。
他耐心地引诱道:“何苦呢?为了他承担下所有的罪责,你能得到什么?”
“不是所有人都想要回报的。”
左梨重重咳嗽了几声,面色奄奄一息,用着最后的力气开口。
“你心里有过那么一个人吗?别说任何回应,你只会恨自己能力不够,可以为他做的不多。”
他苦涩地笑出了声,语气中带着病态的满足感。
“区区一条命又何妨。”
这回裴熠没有再开口,低着头沉思了片刻,随后放下手中的鞭子,淡淡地看着他。
他目光深沉,一瞬不动地盯着那半死不活的人。
从眉眼到鼻梁,再到喉咙脖颈间,反复认真地打量了几圈。
最后,他不慌不忙地问道:“你是女的?”
男子声音疑惑,神色却十分平静,不见一丝诧异,好似笃定了答案一般。
左梨终于正眼看了他一下,无力地拉下脑袋,不屑地笑了笑。
“那又如何?”
“啊,真是深情。”
裴熠缓缓站起身子,从桌上拿出她说出的供词。
从小便是稽胡暗中培养的奸细,从奴隶场被太子救下,趁此机会接近,以救命之恩相携,留在太子身边当了暗卫。
“绝意如此吗?”
左梨不做回答,似乎厌倦了和他这样你来我往的试探,微微皱了下眉。
“就算这样,他也从此和那个位置无缘了。”
天子心深不可测,一个有着污点的皇子,怎么可能做天下的储君呢?
就算赵允能,他也不会让他成功地坐上那个位子。
就算陷入深渊,他也会拼死将他拉入炼狱,万劫不复。
裴熠耐心告磬,不准备和她再虚与委蛇下去,召来狱卒将她带下去处理。
行至牢门口时,身后的女子忽然开口说了话。
这一次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和先前有着明显不同的音色。
“不管他是什么样子。未来的天子也好,平民百姓也罢,左梨都无悔。”
眼前恍惚中浮现出他们第一次相见时的样子,那时的她刚刚六岁,被人贩子卖入奴隶场。
因为不老实,左边脸上被通红的铁烙下了一个印记。
日子久了疤痕淡去,只剩下浅浅的一个梨形,奴隶场的主人便随意给她取名左梨。
她遇到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认出来她的女儿身份。
女孩让她一定要装成男孩子,这样活下去的机会才会更多一些。
最初她不明白,可是后来她懂了。
那女孩有一天被一个富家公子看中,点名把她挑出了奴隶场。
左梨一开始有些生气,明明她也可以这样轻松地被带离这个地方。
那女孩并未离开那座牢笼,因为次日清早,左梨在马厩中发现了她的尸身。
身上未着一缕,全身遍布着青紫红肿的伤痕,身体早已凉透。
她脱下自己薄薄的一层外衣为她披上,尽量维持着女孩最后的体面。
从那以后,她从未在人前透露过自己的性别,压低着声音,从此活成了一个男子的模样。
就连赵允,她也从未告知过。
她害怕在他眼中看到任何怜悯异样的情绪,更害怕什么都看不到。
裴熠步子停顿了一息,继续打了个手势,并未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