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茶托混乱地漂浮在水面,女子剧烈地挣扎起来,头在水中时上时下,双手乱舞,却在扭动中离岸边越来越远,显然并不会水。
“救命!救命!”
不知何故,不久前还有下人来来往往,兴许是侯府主子都午休了,他们不必伺候,此时肉眼可见的范围内竟找不到一个人。
昭昭从小在满玉楼长大,极少能出门,临州位于几省交汇之地,属于内陆不沿海地区,她与本地大多数人一样没学过凫水,眼见着那女子越沉越深,拦下宋砚雪,焦急道:“宋郎君可会凫水?”
宋砚雪的神色可以称之为冷峻了。
他如同看着死物一样看着水中人挣扎的形态,眼底含着微妙的光芒,似乎还带着点鄙夷,那女子呼救声音越大,他的神情越冷酷。
他两片薄唇动了动,慢条斯理道:“会。但我不愿救她。娘子有兴趣可以试试。”
“你——”
分明貌若观音,却有邪气溢出,昭昭不禁打了个冷颤。
“救命……宋……”
池塘浮起大大小小的气泡,女子声音模糊不清,大概吃了太多水,意识也不甚清醒,手腕缠绕黑棕色藤条,像是被水草绊住往下拉。
昭昭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子,不忍眼睁睁看她就此陨落,怒瞪他一眼,决绝道:“你不救我救!”
她早就注意到岸边拴着只破旧的竹筏,船桨的长度与落水女子距离差不多,昭昭心下定了定。
岸边泥土松软,青苔遍地,未免踩滑跌入水中,昭昭提起裙角小心走下去,此举在宋砚雪看来便是准备跳水救人了,他深吸一口气,最后提醒道:“你仔细瞧清楚,那桥洞下隐在草丛间的是什么。”
昭昭步子一顿,循声望去,只见一片深绿浅绿里有一团嫩黄,不仔细看会误认为野花。“野花”瑟缩着,草丛里露出双眨动的眼睛。
昭昭恍然大悟,一条被她忽略的细节浮现脑海。
落水之人从始至终看向宋砚雪。
她和宋砚雪说话声音不小,那人在知晓宋砚雪不愿救人的情况下,依然没有选择向她求助,如今冷静下来,她甚至能听见被水浪淹没的惊恐叫声中有一个微薄的“宋”字。
若挨到最后宋砚雪依然不肯相救,那隐藏在石洞下的婢女就是落水之人留的后招。
若宋砚雪心软入水,那婢女便是见证人,事后再站出来宣扬一番,两人的事只能定下。
无论失败还是成功,都是件不亏本的买卖。
以身设局,对方但凡有一丝悲悯之心,也不会见死不救。可惜设局的对象是宋砚雪——一个洞察人心到冷血无情地步的人。
昭昭心情复杂,忽然有些感慨。幸好卫嘉彦性情良善,否则以他的权势大可以一笔钱打发她。
女子呼救声忽然停了,两手无力地浮在水面,池水渐渐淹没她的头顶,乌黑的长发绞在脖颈处,宛若一朵还未绽放便枯萎的花骨朵。
昭昭下定决心般快步冲过去,捞起船桨伸到水面,原本奄奄一息的人忽然化作猛兽,求生的本能迫使她双手紧抱木桨。
岸边湿滑,昭昭双脚杵地,慢慢被拖出两条极深的滑痕,脚尖被池水濡湿,她每往上拖动一次,双脚便下陷一分,冬日的水极凉,刺骨冷意爬上她的小腿,不断侵蚀她的身体,心却异常火热,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在心头跳动。
“娘子抓紧。”水已经漫到大腿,昭昭咬紧牙关,仅一步之遥时,向她伸出右手。
女子面色惨白,唇红似血,活像美艳的水鬼,诡异又瘆人,她眼神一暗,轻轻将手放上去,水下的右脚悄然踏上岸。
两手相握之际,一股往前的拉力将昭昭拖入池塘,擦肩而过时,她清楚地看见女子眼中不加掩饰的恶意。
这一瞬间仿佛拉长变慢,她只能身不由已地往前扑,因挣扎而浑浊的水面离脸越来越近,模糊地倒映她不可置信的表情,鼻尖将要触碰到时,昭昭心里有个念头。
她苦心设计进侯府,会不会就这样死了。
落水女子已然获救,那藏在草丛的人断然不会出手了。
她也是在此刻才知晓,男女授受不亲有多大的效用。
她以为的虚礼,实则也能成为断人性命的利刃。
宋砚雪不久前才呵斥了她,会不会觉得她故技重施?她是卫嘉彦的人,他怎么会愿意担上与好友产生隔阂的风险去救她……
“娘子有兴趣可以试试。”
脑中空白之际,昭昭想到他说过的话,更加笃定——
宋砚雪不会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