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掀开另一边被子躺下。
“你想到什么了?”芙伦问。
“……那个红色房间。”爱德琳和芙伦一起看天花板。
“那你猜我想到什么。”
“呵,”爱德琳轻笑,“谁知道,大概是想到被剥皮吧。”
“错了。”芙伦侧头,目光深情又残忍,“我想到你。”
“哈哈哈哈。”爱德琳一只手捂住眼睛低声大笑。
“哈哈哈哈!”芙伦用比她更高的声音放声大笑。
两人笑啊笑啊。
“怎么样,”芙伦抹掉眼泪,“心情好点了?”
“嗯。好多了。”爱德琳闭上眼睛,“睡午觉吧,芙伦。做个好梦。”
“你真残忍。提到我被人剥皮,还祝我做个好梦。”芙伦冷哼。
“彼此彼此……”爱德琳压低声音,凑近芙伦耳边,“彼此彼此……是,也不是?”
心跳。
缺了一拍。
“是。”
芙伦转身,背对爱德琳。
“午安。”爱德琳重新躺好。
回应她的是芙伦呼声。
……睡得真快。
爱德琳摇摇头,脑袋里最后想得是——
难不成,是被施加过永生魔法后遗症?
那可真希望……能有人对她来一下。
“……芙伦。其实,我没那个意思。没想刻意提起你的过去。”
说完,爱德琳强行剪断脑海中紧绷的线,让自己强制安眠,再不去想刻在眼皮下无时无刻不注视她的视线。
另一边。
芙伦睁着眼睛。
眼睛一直睁开,
睁开。
眨也不眨。
……
……
晚上了。
一觉睡很久,室内漆黑,爱德琳摸黑起来,手在床头柜乱摸,点燃蜡烛。
烛光中,一双眼亮晶晶盯着她,“你错过晚饭啦,爱德琳~”
“什么时间?”爱德琳不太清醒问。
“夜里。”
“……好吧。”
“出去找饭吃?”
“嗯。”
上半夜时走廊有蜡烛,此刻显然夜已过大半,蜡烛燃尽,走廊上静悄悄,伸手不见五指。
爱德琳下意识往亮光处走,那边是船舱口,有月光照亮……
“你走反了。”走到亮光门口,芙伦才小声提醒。
两人站在走廊最内侧,这里是老学者的房间,因为不常走动所以特意安排在最里间免于被打扰。
“啊?”
船本身晃晃悠悠,方向感缺失,爱德琳带着睡意看了眼亮光,确认那不是海上月光,是……
“魔力的光。”
“这人也怪,有蜡烛不点,用魔力照亮。”芙伦困倦打哈欠,“没准是助眠药水掉了,满屋子找呢。”
脚步声向门边靠近,
“地点是……森林正东方向,第三百三十三棵树……药剂……齐全。”
门内自言自语声传来。
“这人年纪大了记性这么不好,大半夜清点行李核对地址……”话没说完,
爱德琳已经把信从隔壁助手房间门下塞入,拉一拉芙伦,“走吧。去厨房拿东西吃。”
经过维房间时,意外发现,
……房间内亮起烛光。
有脚步声响起,好像房间主人在地板上一圈圈踱步,夜里不好睡的样子。
芙伦嘲笑:“一个两个都不睡,开深夜茶会得了,晚上不睡觉还能干嘛?”
爱德琳:“……”能做的挺多,其实。
但她不打算和芙伦谈论这事,两人轻手轻脚走过烛光亮起门前。
去厨房拿了盘冷点心,两人在甲板上吹海风。
看起来像是半宿没睡的芙伦精神了点,“你就这么冷着吃?”
“节省魔力。”爱德琳认为和吃冷的相比还是不让诅咒蔓延更重要。
“给我。”芙伦夺过餐盘,“这盘子是银器,不怕烫。”
温暖火光被风吹着明明灭灭,芙伦掌心亮起微光,另一只手端起餐盘。
冷掉点心慢慢升温,飘散香气,被加热得酥脆。
两人靠在一块吃夜宵。
时间,仿佛回到从前。
爱德琳闭上眼。
芙伦也和她想到一样的事:“科技时代我还做出过人工阳光和温室大棚。那时候魔法不能用,能源其实未必没有魔法便利,抬抬手指开灯和用魔法点火,没区别。”
“嗯。”爱德琳闭眼微笑,“所以,我在找能源。我不相信,它们就像曾经科技时代到来时魔法消失一样,伴随科技时代终结完全消失殆尽。”
芙伦不再问科技时代如何终结,相反,想到更难以置信的事,不,难以置信的是她才刚刚意识到这件事,
“爱德琳……你老实告诉我,在科技时代终结后多久,魔力才重新回来?”
“我对科技时代的定义是四千年前某天魔法突然消失,只有我的永生魔法还可以使用,用起来很吃力。但我对它的终结定义不是这样。”这次,爱德琳没有避而不谈。
“我想,我知道。”芙伦说,“因为,那一定很突然,以至于你没办法凭借经验断定一段历史在模糊的时间中究竟该何时结束。总之,它突然结束了。”
“所以……科技时代终结是两千年前,魔力回来是再之后七八百年时。”爱德琳知道这个时间不算准确,但她没有更好的计算时间方法。
“哈,我猜猜。科技时代遍地垃圾和废墟,杀伤力武器倒不少。你一定是在夷为平地的荒原上刨能源,对不对?”芙伦一针见血。
“……是。”爱德琳承认。
“那个机器人,就那么重要,你把她从生产线夺下来,给她取名字,为她挖能源。上一个让你这么上心的还是黛约。可是黛约是人,你对她定义是朋友,爱希瑞尔是什么?”
“我生命一部分。”爱德琳说,“我还是和从前一样无法忍受失去。”
“……那她可真重要。”
芙伦看起来还想问什么。
爱德琳对她摇晃手指。
“就此打住,不要坏了我的好兴致。”
两人就在躺椅上静静看月光。
月光如水。
船在海上。
海是过去的海。
海也是……现在的海。
海风一直吹,海面永远船来船往。
过去,她总是,一直看着。
而现在……在失去永生后,总是无法参与其中的世界,一下子真实起来。
有在活着的感觉。
芙伦和爱德琳,其实有很多共同点。一样的看不见尽头寿命,一样被抓起来做过实验。一样逃出她们各自的噩梦。然后遇见彼此。
于是就在此刻,爱德琳忽然意识到。
倘若她死去。芙伦或许……会感到寂寞。也说不定。
当爱德琳罕有地想为自己刚刚粗鲁无礼道歉时,
忽然发现。
芙伦睡着了。
侧身面对着她,双手合十枕在头下。睡容安详。
独角上面那只过去被切段的角,露出一小点凹凸不平疤痕,被发丝柔软包裹,几乎看不出痕迹。
时间几乎不曾留下足迹,这家伙一直是少女,有一张让人看了心碎的好脸蛋。
爱德琳把手虚浮在芙伦头顶,
“等我死时,会找个你看不见的地方。”
芙伦可能会寂寞一阵子,然后找到新生活。对了……留点钱吧。如果这时代还没毁灭的话,钱总能派上用场。就算是遗嘱继承,芙伦也是她身边联系最密切的人,虽然是仇人。
最好的仇人。
爱德琳不得不承认,在芙伦苏醒后,那些……那些沉重得化不开的夜晚好过许多。
所以把她抛在身后,让她成为过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芙伦或许会记得她一阵子,或许会立刻忘掉,但最终没什么能逃过时间。
遗忘是时间送给所有情绪的答案。也是最好,最尽职尽责,同时最敷衍的礼物。
在这个夜,爱德琳微笑安排自己后事,就像她曾经走过每个时代,然后,等待瓶子里的人重新活过来,走过她。
她在过去。
她早该在过去,不是吗?
嗯。天亮了。
·
天际升起鱼肚白,第一缕朝阳刚刚降下。
“婆婆,我出门啦!”
见里间卧床的老婆婆点头,小女孩提着篮子出门去。
让她想想……她应该去森林里,那里有很多药草,总有一种能治婆婆的腿伤。
小女孩沿着大路走。
就像脑海中有地图一般,毫不迟疑穿过大路,走上小路。
就这样走到小镇外的森林。
森林静悄悄。阳光十足。
找啊找。
“找到了!”小女孩举起一株药草。
她有些累了,靠在树下休息。
忽然,树丛窸窸窣窣。
小女孩紧张起来,因为……因为林子里听说有狼。还有其它动物,但是……很少传出动物伤人的事,让她几乎忘记了。
森林是危险的。
树丛开始抖动。
一瞬间,一团灰色影子跳出来,跑着,边跑边嗅,蹦蹦跳跳来到小女孩身边。
“是长着角的小兔子!”
长着角……但仍旧是小兔子!
原本准备爬上树躲避的小女孩停下来,小兔子跳到她身边,她抚摸野兔灰色的毛。
兔子鼻翼翁动,嗅啊嗅。
可是,她身上并没有带吃的……
兔子一回头,叼起药草,跑走了。
“不可以,还给我!”
小女孩立刻去追。
兔子跑进树丛,她也钻进去。
钻啊钻。
兔子不见了。小女孩站在一片空地中,周围灌木上,“好多好多野果子!”
小女孩停下来,采了很多野果放进篮子。
还要,继续采药才行……
走啊走。
再走啊走。
“找到啦!”
这次,小女孩谨慎得多,采到药草立刻就想往回走,她穿过几棵树,再穿过几棵树。
吱吱!
有声音,在头顶。
小女孩抬头,但是,什么也没看见。
一低头,棕色影子爬进篮筐,叼着她的药草,顺着手臂爬到她头顶,纵身一跃,跳到树上,在树梢间上蹿下跳,似乎在展示它有多会爬树。
“小松鼠!你不能拿走我的药草!”
虽然长着獠牙……但仍旧是小松鼠!
小女孩开始爬树。
爬呀爬。爬呀爬。从一棵树,爬到另一棵树。
对于生活在边陲小镇的居民来说,爬树没什么好稀奇的,有时候自家院子里都有很多树。
她终于爬到小松鼠旁边了!
对小松鼠伸出手。
小松鼠忽然跃到头顶,穿过叶片,不见了……
剩下小女孩停在树干上,“欸?”
树上,有好多好多果子。
她也很累很渴了,摘了很多果子充饥,又摘了一些放进篮筐里。
哗啦!
“嗯?”就在拉扯某根树枝时,银光一闪,有东西掉在地上。
小女孩爬下树,捡起那个东西。
“钥匙?”
是哪里的钥匙呢?
时间,好像已经过去很久。
好,趁着天色还早,继续,去采药草吧!
小女孩不气馁,目标明确地走向森林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