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瑾一直默默关注着许令宛。
这位容貌惊人的陆家表小姐,似乎已经不识得他了。两次看向他的目光里,都坦荡又清明。
沈怀瑾轻轻呷了一口茶,不动声色。
又或是,是识得的?不过在她眼里,他和她之前遇见的芸芸万千一样,未曾觉着有任何不同?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右手食指和拇指忍不住微微捏紧起来,这是他惯常思索的动作。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自己的异样。他心中涌起一丝惊涛。就因为这位表小姐不识得他,他就觉得自己受到了忽视和冒犯?
她现在是他的继母,不再是在陆敛书房后花园里碰到的那位表小姐了。
“你父亲,他一早出去了。”令宛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嫡长子。
叫“怀瑾”,怕嫡长子不接受。
叫“四公子”?显得令宛气势也忒弱了些。
但两人坐着总不能这样一直坐着大眼瞪小眼,于是令宛搁下茶盏,柔声开口,“你若寻他,等他回来,我派人和你说。”
“无妨,只是来给父亲和···您请安的。”沈怀瑾略停顿了一下,显然,他也无法自如地叫一声“母亲”。
刚才令宛的突然出声让他微微一惊,但他素来不喜形于色,脸上仍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动静来。
见沈怀瑾起身便要告退,陈圆圆这才意识到,刚才她说的那句话,仿佛是在赶人。
给嫡长子留下这样的印象,可不太好。
“那个,我不是很会聊天。”于是在嫡长子告退那一刻,陈圆圆小声真诚地解释。
也不知道沈怀瑾听没听到,他什么也没说,便告退了。
搞得陈圆圆有些郁闷。
今日自然也睡不成回笼觉了,节日上姨娘们要过来请安,用完早膳后要带着两个孩子去老夫人那里。
正巧吃早膳的时候怀安和怀愔来了,令宛一个人吃着无趣,便拉着他们一起用饭。
怀愔怀安早上还没吃。怀愔还是头一次和令宛一起用饭,见令宛用饭时一直说说笑笑,不像其他人吃饭时那样静默不语,一时有些诧异。
但很快他就被这样轻松的气氛感染,嘴角扬得弧度就没放下来,那道水晶豆沙糕也忍不住多夹了两块。
用饭用到一半,令宛身旁的大丫鬟红月来报,说三位姨娘来了。
沈怀愔瞧见,怀安神情一暗。
主母用饭时,姨娘若来请安了,自然要进来在一旁伺候布菜的。
七弟不想看见自己的生母如丫鬟一半站在一旁吧。沈怀愔默默想。
却见二伯母听后擦擦嘴,转头吩咐红月道:“让姨娘们先去偏厅等候,过一会我就来。”
沈怀愔看见,怀安明显松了一口气。
因着姨娘们来了,他们也吃得差不多了,是以没一会令宛就牵着两个小豆苗去了偏厅。
偏厅内,三位姨娘见着令宛,皆起身行礼。
这些天来,沈棠的事,怀安的事,沈二爷的敲打让两位平日活泼逗趣的姨娘皆心照不宣地恭敬垂目,令宛牵着怀愔进去的时候,倒是素来事不关己的丁氏暗暗打量了怀愔好几眼。
令宛眼风扫过几人。见赵、秋两位姨娘几日不见人便消瘦了一大圈,心中一时复杂难辨。
陈圆圆自认不是个善心的人,对于沈二爷的后宅,她向来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方针,但同为女子,还是不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怆然来。
妻以夫为纲,母以子为贵。在这个封建大环境下,底层女性生存的空间似乎只有归顺与隐忍。
若许令宛不是沈丛的正妻、江宁许家的三小姐呢?
谁会去珍重一个婢女的琦玉花颜,又有谁会去赞叹于一个伶人的惊才绝艳。她是不是也如同大多女子一样,依靠主君主母的脸色过活。
在这里,出身、阶级决定了人生的大半走向,尤其是对于女子。尽管陈圆圆不认同,但她不得不承认并感谢鲜血淋漓的残酷事实。
是以在面对赵氏、秋氏坐立不安、暗暗表忠心的话语时,许令宛一直不咸不淡地应着,直到沈棠过来请安一起去荣安堂后,才搁下茶盏软了心,对赵姨娘和秋氏道:“两位姨娘瞧着精神不大好,今日就不必在我这边服侍了,回去歇息吧。”
“晚些时候我让棠姐儿和怀安去芳菲阁。”
尽管知道这不合礼制,也明白庶子和姨娘过从甚密对她这个主母是后宅安平生活的大忌。
但陈圆圆还是做不动对两位母亲眼神的无动于衷。
她本就无意夺子争女,所做也只求无愧于心。
一旁的怀安听到嫡母这般说,当即眼睛一亮。但身旁怀愔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于是他又默默半垂了眼皮。
令宛摸了摸两孩子的头,当做没看见,神色如常地带着三个子女去给沈老夫人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