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跟父亲执意要送成璘离去,出发前,母亲默不作声地包了一顿饺子。他们坐最早的一班长途汽车,花费五个小时来到首都京州。
这是父母第一次出远门,对所看到的一切都抱有兴奋激动、好奇、拘谨。成璘跟母亲坐在一起,算上前世,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出远门。
她不住地跟母亲解释她所好奇的东西。母亲一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断感叹“读书多就是好,能懂这么多”。
出了车站,母亲指着询问,“这是什么?”
“地铁,可以理解为在地下的火车。”
母亲第一次乘坐,她兴奋而又紧张。父亲同样也紧张这一新鲜事物,他变得沉默并且烦躁一旁妻子没见过世面的肢体动作。
成璘抓紧母亲的手掌,“有我在,别担心。”她在安慰一只受惊的飞鸟,待她逐渐平静,整理羽翼,而后可以飞向下一个目标。
他们匆匆来过,而后又要再次坐车匆匆离去。
临走之前,母亲的眼泪总也抹干净,不断叮嘱要多吃饭多运动。
父亲在一旁焦急地等待,满脸不耐地嘟囔“快点,快点,车要晚了……”
成璘心疼自己的母亲,她有一笔奖金,她不想她因为省钱而太过匆忙劳累,“为什么不住上一晚?”
“你发的奖金,还了贷款,”母亲面带尴尬,似是安慰喃喃,“而且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
这是新的城市,是新的开始。
成璘喜欢每到一个新的城市,就坐这个城市最长线的公交。全程一个小时三十分钟,她可以静静地感受属于这座城市的景观。
她坐在后排,她习惯坐在后面。
街道热闹,建筑透着历史的味道,年轻的笑脸随处可见。繁华喧闹,到处挤满匆匆忙忙的人群,他们面带疲惫,穿梭在高大的建筑森林。而后逐渐回归安静,清澈的水流拍打着惨白的岸,绿叶跟鸟儿在树枝上欢唱。她看到拎着新鲜蔬菜的老人。
过去,顾名思义就是过去。自己不必牢记,自己已然重生,各种意义上。过去应该被洗刷得一干二净。而且她已然离家,她可以重塑自己。
她依旧早起早睡,生活规律。
早上六点三十分,她准时来到食堂。她喜欢食物,可以直观感受一个地方的特色,也能快速加深印象。食堂种类繁多,琳琅满目,物美价廉。一块五就吃的打嗝。
她静静地走在校园,到处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宁静感。湖里的鱼十分肥壮,成璘感觉它壮到可以一尾甩死自己。
每晚十点四十准时躺下,她不熬夜,她喜欢早起。
每天母亲照例会打电话来询问情况。她也会与母亲闲聊几句。
成璘爸曾经在餐桌上的豪言壮语,也随着酒醒化作虚无泡沫。他给她淘了个便宜的二手手机。但总归能用,总归有了属于自己的手机。
刚开始还好,新到一个地方,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可每天分享,今天过的跟昨天几乎一样,渐渐地就不太有话再聊。
可母亲依旧每天询问,甚至会让成璘感觉是在逼问自己。为什么自己已经离家,却还是感觉在蹲监狱?
有时成璘烦躁不接,便会疯狂电话轰炸,直到她妥协接听为止。
千篇一律的说教,最后总会落脚到努力学习,未来咱俩才能有好日子过。
偶尔会发生不开心的事想要有人依靠,给母亲打电话,电话那头只是一味地向自己宣泄忧虑烦躁,除了增添烦恼,任何作用也不会起到,渐渐地,成璘不再报忧。
接电话变成自己的负担,听到铃声就会高度紧张,心情直落千丈。
大学社团众多,她被泥塑吸引注意,愉快地填写表格成为泥塑社一员。她喜欢独自做个东西,感受事物在自己手中逐渐成型。
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面前的机器发出微弱的“嗡嗡”转动声。
每隔两周,全社便会去往郊区,跟那里的传统手艺人学学手艺,一起帮忙做点东西。
时间变得很慢,出城四十里,就能享受与世隔绝的安宁。在深蓝夜空,橙黄余晖中感受农家烟火气。
一切都十分合理,但她无法排解刘静跟赵楠的结局。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自己做出的哪种选择才导致这样的结局。
对于旁人来说洞若观火的事情,但对深陷其中的自己来讲却始终不算清晰。
她处在微妙平衡的安稳中。
但身体里的怪物并没有放过她,反而变本加厉。她觉得应该去寻求专业帮助。所以她去了心理治疗,但没有用。整个过程感觉很空。虚假的感觉填满整个时空。
她无法对陌生人完全坦诚,而且,最重要的是,身体里的这个怪物拖着她,不愿出去走动。
她依然不知道该如何跟它相处,它总是突然出现,暴躁惊慌。它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摆脱了儿时自己的所有懂事、听话、认真……只凭着自己的意愿疯狂进攻心灵。它以这种方式获得了成璘一直渴望的自由。
它可以是任何年纪,内在的时间运行与外部不同。它可以是三岁、十二岁、十八岁……可无论它几岁,它的破坏力并不会为之减弱分毫。
她开始疯狂阅读,书籍对自己总是良方解药,它能治愈现实对想象的撕裂。她想要借此得到短暂逃脱。
她去了学校的图书馆。那里静悄悄的。她在心理类书架那边往复徘徊,带回了几本有关它的介绍。她想了解体内的孩童。
她读了弗洛伊德,读了荣格,读了阿德勒……荣格敦促她变得完整,而拉康希望她能接受自己的不完整。她感觉这些并没有什么用,但她不想再妥协,不愿痛苦,她想与它和解。
日子在麻木不仁中苟延残喘。
某天,手机震动,成璘看了一眼。她不会接陌生来电。但今天感觉很怪,她犹豫着按下接听。
“喂?”
声音穿透耳蜗,化作无形的大手攥紧她的心脏。是赵楠。
“你果然没换号码。”
来大学前,她把母亲的手机号过户到自己名下。她在等一个人,但不是她。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算算日子,自己与她也已经六个月未见。她知道赵楠也考来京州,但她们不是一个学校。
“咱俩也不必要不见面的,有时间见一面吧。”
她深吸一口气,思索着这句话的合理性,而后出声答应。
她们坐在深蓝色的水波下,色光在脸上映照,鳐鱼在头顶悠闲游过。
“我还没问过你,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海洋?”赵楠盯着独属于海洋的蓝色以及那些悠闲的海洋生物。她总会为海洋深深着迷。
“你说过。”成璘同样凝视着面前平静的水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