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梆子声敲碎薄雾时,沐云初正就着铜盆里的冰水擦拭脖颈。昨夜萧霁清掌心的温度仿佛还烙在腕间,他盯着铜镜里自己泛红的耳尖,忽然将湿布重重按在额角——帐外传来甲胄轻响,是巡夜士兵换岗的动静。
“沐公子,将军有请。”帐外传来亲卫沉肃的声音。
案几上摆着未动的参茶,萧霁清负手立在地图前,晨光将他肩甲上的鎏金纹路切割成冷硬的线条。沐云初注意到他左袖内侧沾着半片草屑,想来是昨夜亲自去后营巡查了。
“昨夜黑衣人留下的匕首,你看过了?”萧霁清转身时,案上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将他眼底的血丝映得格外分明。
沐云初从袖中取出牛皮纸包,展开时露出半截乌鞘短刃。刀柄缠绳处浸着暗红污渍,刃身却淬着幽蓝冷光:“是南诏独有的蛇毒,见血封喉。”他指尖抚过刃脊细如蚊足的刻痕,“这纹路...像极了三年前刺杀太子的刺客所用兵器。”
萧霁清猛地按住桌沿,指节因用力泛白:“果然是他们。”案上《孙子兵法》被气流掀得哗哗作响,露出夹层里半封密信,朱砂批注的“东宫”二字刺得沐云初心跳漏了半拍。
帐外突然传来战马长嘶,紧接着是金属交鸣之声。沐云初抄起药箱就要往外冲,手腕却被萧霁清攥住:“待在帐中,任何人叫门都不许开。……”他腰间佩剑已然出鞘,青铜剑首的饕餮纹在晨光中狰狞可怖。
透过帐缝,沐云初看见数十名黑衣人如夜枭般掠上旗杆,为首者面罩上绣着金线勾勒的狼首——正是昨夜那个黑袍男子的标记。萧霁清的银枪在晨雾中划出冷冽弧光,却在刺中对方咽喉时,听见金属相撞的脆响。
“是软甲!”亲卫的呐喊被羽箭撕裂。沐云初猛地掀开帐帘,袖中银针如暴雨般射出,为首黑衣人挥刀格挡的瞬间,他瞥见对方耳后新月形的疤痕。
这个疤...七日前他给伤兵换药时,曾在一名西域商队护卫的后颈见过同样的痕迹。
“云初!”萧霁清的银枪擦着他耳畔掠过,将一枚破空而来的袖箭劈成两段。沐云初这才惊觉自己已冲出帐外,药箱不知何时散落在地,各色药材混着露水在泥地里滚成一片。
黑衣人忽然发出夜枭般的尖啸,众人竟在转眼间退入密林。萧霁清要追,却被沐云初拽住袖口:“别追,林中必有埋伏。”他弯腰拾起半片染血的衣襟,布料上绣着的九瓣莲花图案,正是户部尚书沈自明府上的徽记。
“沈自明...”萧霁清咬牙将布料揉成一团,“当年我母妃坠马,他是验看马匹的主官。”晨雾渐散,他肩甲上的鎏金纹路上沾着几点暗红,分不清是血还是朝霞。
沐云初忽然注意到帐前的青铜香炉翻倒在地,香灰里埋着半粒褐色药丸。他捏起药丸对着光细看,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这是...西域的迷魂散。若不是今早突然起雾,我们恐怕都要着了道。”
萧霁清的指尖突然扣住他手腕,力度大得惊人:“以后不许这样冒失。”他的甲胄蹭过沐云初的衣袖,带着晨露的凉意,“你可知,方才那支袖箭若是再偏三寸...”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七八个斥候策马奔来,为首者滚鞍下马时,怀里掉出个用油纸包着的物件——竟是颗带血的头颅,双目圆睁,正是昨夜那个黑袍男子。
“将军,这人在十里外的槐树岭被伏击。“斥候呈上染血的密信,"临死前让我们务必将这个交给您。”
密信上的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行被血浸透得模糊不清。沐云初凑近了看,认出是用西夏文写的“双生蛊”三字。萧霁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信纸的手微微发颤:“是母妃当年中的毒...原来他们从来没有放弃。”
沐云初忽然想起上个月替萧霁清诊脉时,曾察觉他寸脉之下隐有一丝极细的涩脉,当时只当是操劳所致。此刻再看那密信,冷汗顺着后颈直往下淌:“双生蛊...是以血脉为引,中蛊者若死,宿主亦会暴毙。难道说...”
“大哥当年坠崖未死。”萧霁清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他们用他的血养蛊,为的就是要我束手束脚。”他转身看向帐中悬挂的太祖皇帝所赐龙纹剑,剑鞘上的宝石在晨光中泛着幽光,“现在他们既已动手,便不会给我们喘息之机。”
沐云初弯腰收拾散落的药材,指尖忽然触到一块坚硬的物件。捡起来才发现是枚青铜令牌,背面刻着"玄甲卫"三个字,边缘还带着新鲜的擦痕——显然是从昨夜黑衣人身上扯下来的。
“玄甲卫...那是父皇亲卫的番号。”萧霁清接过令牌时,指腹擦过“玄”字末尾的缺口,“这个缺口,与我母妃当年交给我的玉佩上的纹路一模一样。”他忽然抬头看向东方,那里正有一队骑兵踏碎晨雾而来,军旗上的“李”字刺得人眼眶生疼。
李将军是萧霁清的舅舅,也是边疆三十万铁骑的副帅。但此刻他勒住缰绳时,身后跟着的却是清一色的重装步兵,腰间佩刀上缠着白幡——这是京城有变的讯号。
“殿下”李将军滚鞍下马时,甲胄上的铜铃响得人心慌,“陛下已于三日前龙御归天,临终前立二皇子为新君。如今宫中传出旨意,要您即刻交出虎符,进京奔丧。”
帐中 suddenly dead silent(突然死一般的寂静)。沐云初看见萧霁清握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几乎要捏碎剑柄上的宝石。李将军身后的士兵们下意识按上刀柄,铁衣摩擦声如同秋虫振翅,在这死寂的清晨里格外刺耳。
“新君?”萧霁清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冰寒,“父皇病重时,二哥还在江南巡视,如何能三日内赶回京城?”他往前踏了一步,银枪在地上划出半弧血痕,“再说了,奔丧何须带这么多重兵?”
李将军的喉结滚动了两下,目光忽然落在沐云初身上:“殿下莫要被妖人迷惑!这沐云初乃敌国质子,谁知他是不是早就勾结了东宫...”
“够了!”萧霁清的银枪突然抵住李将军咽喉,鎏金枪头刺破对方衣领,露出锁骨处的朱砂痣——那是萧氏皇族旁支的标记。沐云初忽然想起,萧霁清的母妃生前最厌恶旁支子弟,曾亲手用银簪挑去了这个印记。
“舅舅可知,”萧霁清的声音轻得像是在哄孩子,“昨夜刺客用的蛇毒,与当年毒杀母妃的一模一样。”他手腕微动,枪尖刺破皮肤,渗出一滴黑血,“您瞧,这血是黑的——说明您早就中了蛊毒,只是一直用药物压制着。”
李将军脸色剧变,想要后退却被枪尖抵住咽喉。沐云初这才惊觉,不知何时帐中已燃起了一个小炉,砂锅里煮着的正是方才在香灰里发现的迷魂散。青烟袅袅中,李将军的眼神渐渐变得混沌,竟缓缓跪了下去:“殿下...老臣也是身不由己...二皇子以小世子的性命要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