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峰的山腰顿时哭声一片。更有人指着周敬言大骂,“狗贼,待我们出山,必报今日之仇。”
周敬言捂着断臂,面如金纸,浑身哆嗦。
这么多的江湖门派,名声赫赫者如清溪谷,也在他手中覆灭成一地断壁残垣。而这和庐山,他数年筹谋,本以为是天赐良机可兵不血刃拿下和庐山,再立大功一件,却未想到万算一时空,更是损兵折将,铩羽而归,连自己也成了残缺之人。
左叙枝在对面朝他一拱手,“今日之仇,我等铭记于心。待得他日,和庐山上下必盛情回报。使君务必多加保重,不然日后,您只有一个脑袋、一只手,恐怕是不够分的。”
和庐山上下,竟然都是如此匹夫!
周敬言羞恼攻心,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跟随的医师见如此情状,心道反正计谋失败又不干他的事,他只管保住周敬言的性命回去留着让王爷问责便是,“快将周大人抬下山去,医治用药。”
山门那处的江湖人士也无人指挥,乱哄哄地闹了一阵,便退走了。甚至留下诸多尸首无人收拾。
山长站在第二峰的悬崖边,一言不发,望着尹玉衡跳下去的地方。
他并不担心尹玉衡会有生命之危。尹玉衡自小在和庐山长大,小时因无人看管,甚至还跟着猴群玩耍,在这山里来去自由。后来,因为老给黎斐城偷猴儿酒,才被猴群驱逐。如今她的功夫已经大成,这悬崖绝壁于她来说,如履平地。只是她孤身一人离山,到底想要做什么?
左叙枝让返山弟子各自回去。仅留下几位主事的长老和山长,他这才开口相告,“在扶灵回山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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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交加之夜,马车缓缓行于山道林间。
木轮碾过泥泞,发出沉重的“咯吱”声,每一下都压得人心头发紧。但有些话不能不说,左叙枝硬着头皮将打听来的噩耗告知尹玉衡。
尹玉衡得知黎安所作之事,一时之间,竟然无言。
左叙枝也不好做声,只策马与车并行,不时望向那辆载着旧人与新仇的灵车。
尹玉衡未再哭泣,整个人却静得像一尊石刻的雕像,棺木在她身后,犹如一体,压得她直不起背,却也逼得她一点一点清醒。
她终是开口,语气十分冷静:
“左师公……他们是冲着和庐山而来,诱拐师弟,杀我师父,只是开局。”
左叙枝“嗯”了一声,也是认可她的推测。
尹玉衡缓缓转头,望向棺木,种种的思绪在她的眼中酝酿成滔天风雪:“他们用黎安之手,给和庐山安了一个‘刺杀朝廷命官’的名头;同时,必然会让人在山门围堵,趁此逼和庐山就范。”
“如此曲折手段,可见他们的目标不是杀尽我们。”她想起了清溪谷那惨烈的一夜,“而是想让和庐山俯首称臣。”
和庐山历来避世清修,主张道法自然,弟子多是天真率直,挑着自己喜欢的学。若说于武道有所大成的,其实并不多。这藩王若是为了招揽打手而盯上和庐山,着实是一笔亏本的买卖。
但正因为和庐山少有热衷于权势之人,其心不为外物所惑,潜心研学,于养身、观星、堪舆、命理等奇技颇有建树。若是被藩王所用,一人可敌千军万马。藩王自然不肯放过。
左叙枝叹息:“清溪谷被灭,是用刀剑。这次,换成了诏令和谋局。”
“所以我们必须比他们先行一步。”尹玉衡轻声,“他们想讲理,我就不讲理;他想以谋逆之罪压人,我便以孝道之名堵他;他想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我们便摆出鱼死网破的架势来……”
“……死者为大,哀兵必胜……”
“……我扶灵归山,是为人伦情理;若他们拦路,便是逼孝子出手。这个理,他们压不住我。”
左叙枝闻言,转头看她。少年时的尹玉衡多是天正、伶俐、甚至有些冒失,却不曾想她如今洞察人心、谋断如刀,已非昔日顽皮稚子。“那我便端起架子,跟他们好好理论一番!”
尹玉衡静静回望他:“不,师公,这个人必须是我,没有得选。”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师父为贼人所害,我身为弟子,为师父报仇,他不能拦我;我师弟被人诱拐,我身为未婚妻室,要追查贼人;道理上我们辩不过他们,便不能跟他们讲道理。而女人不讲理,真的就只需要不讲理就行。”
左叙枝露出一个沉重的笑容。夜风吹动他的衣衫,卷起数缕灰发。他早年也曾孤身迎敌,逆势而上,只是到了如今,看到一个女弟子一肩挑起重担,心中只觉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