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与月已经不急这一时半会了,沃兰的案子牵涉人员十分广泛,没那么快判下来,不如让任怀安先好好陪着星星,等孩子彻底恢复了再说。
又过了一阵子,星期六又到了,闻叙出去应酬,就谢与月自己在家。
谢与月正练着舞,手机突然响了。
她跳得比较沉浸,还开了音乐,一开始没听到电话,等到再一次响起时,她抹了把汗,低头一看,打过来的是物业管家。
她接通了电话,管家说有一位女士在门口,自称是她的婶婶,找了过来,说要见她。
物业这边的进出管得很严,如果业主没提前打招呼,不会随便放人进来。
谢与月都快忘记小婶的长相了,比起印象里圆滑的小叔,她小婶的性格挺锋芒毕露的,有时言语间会透露点世俗的刻薄感。
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位小婶特别爱打麻将,过去时不时就会把女儿谢曼丢她家里,自个儿则去麻将馆泡上一整天。而且对两个孩子是厚此薄彼,谢曼跟着她过日子,挺苦的。
“麻烦让她进来吧。”
谢与月多少能猜到她的来意,本来不想见她的,但按小婶性格,如果这次不处理好这事,肯定还会想方设法继续找来,甚至找到自己工作的舞团都有可能。
谢与月擦干净汗,换了身衣服。到楼下客厅时,恰好听见院子的门铃被摁响。
她开了院门,来人就站在院门外,探头探脑四处瞧着,一听见门又动静了,立马瞧了过来。
小婶还跟平常般穿得鲜亮,一条墨绿色的冬裙,再一件外套,化着妆,就是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见着了她,薄薄的嘴巴上下一张一合,“月月啊,可想死你小婶了,我老惦记着来看看你,可没办法,这些天事情太多了,一件接着一件,完全脱不开身!让我看看,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
说着,还想抓谢与月的手。
谢与月轻轻转过身,避开了,“先到里面坐吧。”
“怎么了?心情不好啊?跟侄女婿吵架啦?”她瞧着谢与月,等进了入户门,眼珠子滴溜转着,“怎么也没见着我这侄女婿呢。”
“他出去应酬了。”谢与月提不起什么热情的劲,拿了个纸杯,往里头倒了杯温水,算是招待了。
“哎呦,心情这么差啊?和婶婶我说说呗。记着你两年前,跟侄女婿吵得不可开交,还分居了,你来我这里哭得叫那个稀里哗啦的,这回是怎么了?”
听到小婶这么一说,她似乎有点想起这事了。其实当时压根没跟闻叙吵架,是因为小婶想让她找闻叙帮忙,给谢子鸣找工作。
谢与月不想帮忙,干脆骗说俩人感情不好,省得以后还惦记。结果呢,小婶转眼就当成谈资告诉了别人,这事后来还传到了那个24K的八卦群里。
想到这,谢与月语气又淡了点,“也没什么,就是他这段时间太忙了。”
“唉……我也很忙啊,月月,你是不知道,你小叔前些天被一群不讲理的警察抓走了,非说他涉及什么诈骗罪。他这些年来兢兢业业,自从你爸过世后,他为了公司也是费尽了心血,怎么可能去搞什么诈骗嘛!我想去拘留所探望他,居然还不给我探望,说什么涉及刑事案件,老天啊,这可太冤枉了!”
“还有这种事?”谢与月顺口就接。
“对啊!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月月,小婶我今天也是拉下这张老脸求你一回,要不你让侄女婿帮帮忙,看看能不能帮你小叔解决下这事。你小叔的为人你也清楚,他是绝对不可能做那样的事情的,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婶婶。”谢与月叹了口气,“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今天心情这么不好,就是因为我跟他又吵架了,我们已经足足一个星期没说过话了。”
“这……就算我求你了,怎么说也是亲人,你劝劝他,侄女婿肯定会答应帮帮忙的。”
亲人?他们有把她爸当成亲人来看吗?
这一刻,谢与月不想再忍着恶心演下去了。
“今年是我爸去世的第五年。小婶,”她忽然低低笑出了声,“我的好婶婶,我家的房子住着舒服吗?股份拿着烫手吗?放在我爸房间里的鬼东西,有没有半夜去找过你?你弟弟开工厂时,他手里拿的钱一定在流血吧?”
“躺在这样的钱堆上挥霍,你们是不是很得意?”
“如果你真想求我,也行,求吧。带着你老公和儿子,给我磕多几个头。我爸坟前就算了,你们会脏了他的眼睛。”
她微微笑着,语气是连自己也没想到的平静。压抑了五年的情绪,在真正得以宣泄的这天,却显得无比轻飘,也无比空虚。她深深地感觉到,自己累了。
面容污浊的中年人大惊失色,本来很会说话的一张嘴,怎么也吐不出字眼来,磕磕绊绊了好一会。
“瞎说什么东西!谢与月,你怎么乱污蔑人呢,你的书真是白读了!我是你长辈,你小叔也是你长辈,你对长辈就是这个态度?我倒要叫人评评理了!”
她淡淡扯起嘴角,瞥了一眼门口,又看向小婶,“行,尽管叫,把所有人都叫来,闹到警局里去评理,再顺带问问警察,你老公犯的什么罪,要判多少年,又要赔多少钱。不过你们家现在的钱完全不够赔吧?以后要怎么办呢?跟老鼠一样躲着债过日子?”
这下可是死死戳到了痛处,她面色涨红,整个人都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气急败坏之下,操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就要往谢与月身上砸去——
却被人轻飘飘地钳住了手。
这时,小婶才发现,她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高大的人。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眸黑沉,显然是动了怒。
他把她手里的杯子拿下来,嫌恶地松开她的手,冷声道:“你想干什么?”
小婶正要闹,可见着了男人冰冷的神色,联想到他背后庞然大物的闻家,那根本是她这辈子都得罪不起的,不由得心里一个冷颤。
但转念一想,他和谢与月的夫妻关系根本不好,于是又做起了文章,“侄女婿,你不知道,她刚刚骂我这个做长辈的,一点教养都没有啊!我这一时动了气就……”
“骂你?”他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抬起了眼,“我刚是有听到。”
“就是啊,你得管管她……”
他笑了下,眼里染上犹如实质的轻蔑,“你是不是忘了,谢与月是我太太。她骂人,我只会夸她骂得好。对了,听说你儿子最近在聚众赌博,你很想警方知道?”
听懂了话语背后明晃晃的威胁,她嘴唇颤了颤,不敢再纠缠,急冲冲走了,怕她的宝贝儿子真进了局子。
人走了,空气里还留着股挥之不去的浓烈香水味。闻叙皱了皱眉毛,把屋里的换气功能调到了最大,顺带洗了好几次手。
谢与月忍着突如其来的头痛,望着他慢吞吞地说:“你威胁人还挺有一套。够吓人的。”
“我那是太怕了。”他真被吓到了,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万一没拦住,那杯子砸到你了怎么办。”
“不会的,她刚拿起杯子我就发现了,我躲得开。”
他看着她,忽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硬撑着挺直的脊背,骤然放松下来,人也泻了气一样,回忆的画面反复冲撞着她,混乱又反胃。
她知道,过去的自己一直都不愿意面对现实。所以,她将痛苦化作了仇恨,以此支撑着自己在那段灰暗的日子里存活。
真正的她一直在逃避现实。
她想回到那段一家三口的时光里,色彩是光亮的,声音是轻快的,她的家未曾塌落成废墟,她可以在房间里灵动旋转,一边跳一边笑,窗台的阳光金子般地发亮,日子似乎会永远这样继续。
她不想爸爸死,不想妈妈抑郁,不想一个人留在原地,无助地望着打翻了的青春哭泣。
想到这些,谢与月不由得哭了起来,深深埋进他的颈窝,孩子一样地大声哭着,埋藏在过往的委屈痛楚,通通倾泻在声音里。
闻叙抿着嘴,眼眶也红了,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将她抱得再更紧一点。
窗外,石榴树遇见了一场雨。雨滴砸在枝干上,过去的叶片几乎都掉光了,埋进了土里,嫩芽也悄悄地遁在阴影中,隐匿到来年春日,找个骄阳天,悄悄地探出头来。
在那时迎接她的,会是一片广阔浩荡的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