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佩莎的心猛地一颤。
纸条从哪来的?霍丽身上?她瞬间想到辛德瑞尔在收留所醒来后的诡异举动,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
呼吸顿时变得困难,奥佩莎快速把设计稿和纸条捡起来放到桌上,回忆着桌子上刚才的模样重新摆放。
怎么放的来着,她完全混乱到无法冷静思考,手指都开始发凉,不自觉颤抖。
她逃一般地离开了辛德瑞尔的房间,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左右踱步。
接下来会怎样?她咬着手指,根本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发展。
辛德瑞尔为什么没有杀她?为什么没有质问她?
他分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可他什么表示都没有,反而一如既往地面对自己。
这到底是为什么?她不知道。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还好,她想起自己还留了一手,上次找安娜塔莎调查的事情还没有回复,她现在需要去找安娜塔莎要一个准确的答案。两个女儿最近跟一个富商千金打好了关系,她直接过去那边找人就好。
迅速收拾完行装,奥佩莎收着脚步,静悄悄地绕过大厅,慢慢打开大门钻了出去。
她并没有注意到身后,一个淡色的影子从厨房夹缝中露出,静静地凝视她离开的背影。
他早就觉得这个女人变得很奇怪,从那股异香出现开始,奥佩莎的行为都变得截然不同。
这是他故意设下的局,让奥佩莎看见,然后主动去查找有关他的消息。
当他被霍丽带到奴隶场的那一刻,他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他没想到最后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仆使他暴露了自己,也没想到能从那个女仆身上摸到那个女人的秘密。
在他拿到那张纸条时,他首先是困惑。
那上面的字体很是陌生,脱离了他的认知。但字条下早已被人写了翻译,内容更加奇怪,好像完全在认识一个陌生的人,然后把已知的了解记录下来。
最下面,是霍丽歪歪扭扭的字句:“她”不是奥佩莎夫人。
疑惑迎刃而解,那些奇怪的举动也都有了解释。
但这些真相依旧在敲打他的固有认知,他相信世界上有神明,有天使,即便那些神明从未救赎自己,他也笃定这世上存有完美圣洁的神明。
那个女人来自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直到他勉强想通了这个逻辑,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一种莫名的期待。
辛德瑞尔想到妹妹病逝前说给他的,有关天使的故事。
这个来自完全未知陌生世界的灵魂,会是替他脱离桎梏的天使吗?他不知道,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能升入天堂的资格。
他早已被迫沾染血孽,撒旦的呼唤时时刻刻在耳畔回荡,亡魂总在漆黑的夜里狰狞地纠缠着他的四肢,那些黑暗且伴随着暴力、饥饿的过往总是疯狂冲撞他的大脑,时时刻刻告诉他,要他铭记,他是个被光明放弃的人。
辛德瑞尔差点就要彻底相信了那句话——“神主之子”要承受永恒的孤独和痛苦,才能得到升入天堂的机会。
他相信的神不愿救他,却施以他最沉重的宿命。
他想看看,这个女人知道自己的全貌后,会作何表情。
披着能遮挡容貌的外套,辛德瑞尔骑着马悄悄跟随。他盯着奥佩莎下车,自己也跟着一起下马,轻语几句让马儿在城门等待。
他看着奥佩莎往一处商行走,又看到他那讨厌的姐姐从里面走出,两人小声说了些什么。
距离有些远,但他那为了在黑暗中存活的敏锐听力足够听到她们的对话。
“查到了吗?”
“是的……母亲,你为何会调查杀手的事情?这件事实在是太危险太糟糕了!”
“我担心霍丽是杀手,如果真的是,那么接下来就会有很多人要我的性命。上帝保佑,我不希望你们出任何的事情。先告诉我查到了什么吧。”
“我也是在茶会时当作玩笑问出来的,这位小姐说,她家的商行与佩斯交易行有过合作,先前海上贸易时,佩斯交易行有派过人手来护航,听闻那些护航的人至始至终都没有露过脸。最后给报酬的时候,佩斯交易行说,只要有拿着匕首的人来,就直接给他报酬。”
巧舌如簧。
暗中调查都能说的那么冠冕堂皇。辛德瑞尔躲在墙角垂眸听着。
“所以……佩斯交易行很可能是杀手协会的主要管理?”
“如果这样听说,我觉得十有八九。黑市里的人似乎都知道杀手的标志物是匕首,但如何辨认匕首我无法细问。”
“这样就足够了。还有别的消息吗?”
“……有一个半真半假的消息。是这位千金酒后失言透露的,听说教会一直受佩斯交易行的庇佑,那些杀手都是经由神父的挑选而被迫胜任的。”
神父。辛德瑞尔眼眸一沉。
这个崇高的,他曾景仰的人,却赐给他最沉重的烙印。
“神父?”他听到奥佩莎略微上扬的疑惑语气,或许是没想到杀手这等不见天日的污秽存在,居然能跟神的代表、真理的传播者并为一谈吧。
不会有人知道的,即便有人无心听了,也会有心的当作笑话。
“安娜塔莎,你做的很不错。”他没听到奥佩莎对此的评价或者回应,片刻沉默后,奥佩莎问,“下次聚会的具体时间出来了吗?”
“是的,就在本月的最后一天。”
“好的,我会在这之前奉上金币。”
听到这句,辛德瑞尔不禁皱眉。
她从哪里能弄来钱,若是记得不错,交易行那群人的债在下个月五号也要还了。
想到她正在忙的东西,辛德瑞尔只觉得她天真。
她完全不知道这世道的可怕,那群人绝对不会轻易让她成功,稍微冒点锋芒,麻烦就会如雨后春笋般找来,最后强迫她们成为阶下囚,然后锁在笼子里成为没有人权的奴隶。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人的残忍,这都是他所亲身经历的。
这个女人估计没几天就会被折磨致死。
女人的步伐噔噔蹬地从边上经过,辛德瑞尔避开脸,躲过她的余光边缘。
她还要去哪。好奇着,脚步也随之动了。
跟随着,他看到了教会的屋顶。
手指不由得一缩,辛德瑞尔面色如纸地看着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来到了教会。
连他都不敢进的地方,女人只是目的明确地向前,走进了教会。
她到底是不要命了?辛德瑞尔根本弄不明白,这个人再蠢,但在知道交易行是连皇室都不敢触碰的存在,又清楚交易行手里掌握着杀手协会,还保护着教会,她应该做的就是避开,而不是直接去找死。
他对于交易行和教会暗中的合作也只是知道些皮毛,就是刚才交谈里谈到的那些。
神父在寻找一个被命运选中的“神主之子”。
“神主之子”要代替众生承受痛苦,只有受尽折磨后才可得到救赎。
而那个被宿命裹身的可怜人,就是他。
他生来便是奴隶,从有记忆起,他就生活在一片逼仄潮湿的牢笼里,与一群数不清,也看不清样貌的奴隶一起生活。
地方很小,也很黑,睡觉都要蜷缩成一团,若是碰到比自己身强力壮的人,免不了要挨一顿打。
除了同类之间的排斥欺凌,还有来自笼子外,那些能掌握命运的人的折磨。
绝望是日夜相随的,自出生时,他就明白那在脖子上的锁链就叫宿命,以后也会逮在所谓“主人”的手里,继续他注定的命运。
他的记忆一直都是重复的,死板的。
直到那天,穿着黑白衣服的神父出现了。那抹颜色分明跟眼中能看到的一模一样,甚至还能融为一体,他却眼尖的看到了那本红皮书。
唯一鲜明,也是他这辈子唯一看到的,处于黑白之外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