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轶道:“一切就绪,大人为何神情凝重?”
陆洗道:“独石道十分重要,鞑靼很有可能要借这次朝贺的机会潜入居庸关,然后里应外合夺取平北,对中原发动攻势。”
宋轶道:“什么?难怪……难怪他们多年不曾进贡,这次突然这么多。”
陆洗道:“传信三分堂,命沿途关隘设点,严密监控鞑靼使团及其携带的货品,但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宋轶先点了点头,思考片刻又道:“大人,如果鬼力赤真的图谋不轨,关键还是在于我们如何应对,我们计较到底,势必引发两国大战,恐后果难以接受,可若是装聋作哑,暗中处置,又显得太软弱。”
陆洗道:“我要进宫见太后。”
宋轶道:“太后正忙着和故人叙旧呢。”
秋风吹过,窗户外嗡嗡作响,如能听见狼群的吼叫。
陆洗笑了笑,手握成拳头,按在柱子上自己刚拍过的位置:“变数即机遇,咱们今后能不能体面地活,就看这次。”
*
独石官道以北是辽阔的草原。
秋季,天空云卷云舒,金色草海之间点缀着深绿浅绿的树木。
鞑靼大帐已在云河源头驻扎三个月。
汗王鬼力赤巡视各处归来,纵身跃下马背,与他的叔父阿罗出到大帐议事。
鬼力赤十二岁上战场,十五岁领兵,十七岁遭遇王庭变故,痛失双亲,逃亡之时他的身边仅剩叔父阿罗出和三百侍卫,却仅用六年就东山再起,二十四岁,他率三千铁骑从漠北发兵直取乌兰山,一刀斩篡位者于马下,替父报仇,重新夺回汗王之位。
之后,他带兵横扫蒙古中部草原,平息内乱,统一旧部,让鞑靼再度成为北方强国。
阿罗出是鬼力赤的叔父,亦是辅佐他夺回王位的谋臣,有草原雄鹰之名号,在族中威望很高。
叔侄二人合谋趁阜国皇帝年幼无法掌控朝局的时机南下进攻,但在目的上仍存有分歧。鬼力赤想要攻破居庸关直取平北府,而阿罗出担忧草原北部的几个尚未归顺的部落伺机举事,认为此番他们只需在冬季前逼阜国签订交钱纳粮的合约,待稳定后方,再行南征之大计。
鬼力赤走进大帐之前,先在南边的沙堆上摆好一列榆木枝,烧红白纸以祭奠先祖。
阿罗出随之行祭。
大帐中,一具烤全羊架在炭火上,油烟噗呲噗呲直冒。
鬼力赤道:“叔父,坐。”
阿罗出道:“大汗,你当真打算用此险招吗?一旦天机泄露,亦思将军将陷入绝境啊。”
“算日子,亦思已过居庸关。”鬼力赤脱下半边袖子,袒露出古铜肤色的精壮胳膊,拿起小刀切羊头肉,“他们混在使团之中与寻常人无异,应该不会被发现。”
“就算亦思将军机智神勇,但是攻夺独石官道一事还须三思。”阿罗出抬起右手,握拳抵肩,“阜国在平北举办大典是有备而来,尤其陆洗这人不简单,他当平北巡抚之时就以胆识出名,曾令官市收购军屯所产粮秣,转贸于边市,所获利银三分补军用,七分惠边民,兵民商贾皆得其利,从今年联合兀良哈、瓦剌的手段来看,一定要小心堤防。”
“为何叔父如此在意陆洗?”鬼力赤道,“那人只会谄媚逢迎,说白了就是阜国太后养的一条狗,他提出通商互利是为多贪一些银钱去讨好王室,如此大好时机怎能不用?”
阿罗出道:“大汗,我们还需要一段时间稳定后方。”
鬼力赤道:“叔父放心,我知道以本部目前的实力还不足以南下直捣金陵,但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只有先拿下平北府,控制中原,将来才有可能渡河。”
“大汗觉得……”阿罗出坐下,接过侍从端来的盘子,割下一片又一片羊尾油,动作细致而富有耐心,“……林佩和陆洗二人谁掌握阜国军政大权对我们更有利?”
“有林佩在一日,我们便一日攻不下金陵。”鬼力赤道,“相比而言,当然是陆洗好。”
阿罗出道:“不尽然,林佩虽然负贤德之名,但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勤于守成,由他执政,至少阜国不会主动来攻我们。”
鬼力赤道:“难道陆洗就敢主动攻打我们吗?”
阿罗出道:“难料。”
鬼力赤闻言大笑:“我愿与叔父打一个赌,待他们得知独石官道失守,陆洗绝对是跑得最快的那个。”
阿罗出看着雄心勃勃的鬼力赤,眼中流露出一种对后辈深切的爱意。
“好,我与大汗赌五十只羊。”阿罗出摘下毡帽,把泛着银白的辫发甩到肩后,回道,“我带兵去守榆木川,为大汗看好粮草辎重,静待佳音。”
一声嘹亮的军号响起。
草原之上的鞑靼军队迅速排列成形。
骑兵吆喝着穿过云河树林,不一会便钻入了南边茫茫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