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被人爱着,好像是件不错的事。
顾远泽此刻已经无法思考太多。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个日日在耳边低语爱他的人,确实在照顾他。会给他梳洗、按摩,虽然也常说些他听不懂的话,但声音温和并不刺耳。
白日里,疼痛依旧是常客。
断肢和伤痕时常蚁噬般酸痒,胃部更是痉挛成冰冷的硬块。
好在总有一双手及时覆上,揉散僵硬的胃囊,按压发烫的神经接口。会一点点细心帮他抚慰全身的痛楚,直到痛感纾解,还会继续给他揉很久很久。
积压的糟糕情绪也被一点点揉散。
阳光照在身上,很暖。
长日无尽,顾远泽清醒的时间逐渐多了一些。
每次醒来被紧紧包裹在怀的安全感,总能让他的心不再坠落。
或许,他本可以就这样沉溺于虚假的温床,永远浑浑噩噩着。
可偏在某个被精心呵护的夜晚,夜风裹挟花香,他在舒适中沉沉睡去,却又在梦中里生生一脚踏入血沼。
混乱的意识如同弹片在脑子里穿透、搅成一团。生锈的思维拒绝接受割裂的现实,大脑如被刀片反复碾压,痛得几欲崩溃。
他回到了云舟战舰。
看见桌上咖啡壶咕噜作响,新烤的面包酥脆喷香。
看到了战友们,看到战舰舷窗倒映的自己。
深陷战争泥沼越久,越能清晰体会到自己的无力。一次次勉强的胜利,换来的不是转机,而是更沉重的枷锁和泥潭。联邦早已积弊丛生、步入深渊只是时间问题。
他其实不是英雄,也救不了任何人。
所以无数次申请退役,只想抽身离场。却在一次次的无情驳回下无奈坚守,完成一个军人的本职。
他本以为自己会死在战场上。
却没想到会被送上法庭,一开始他还能安慰自己——哪怕被关十几年、几十年,起码不用死了,或许还有出狱的一天。
他错得离谱。
强权的颠倒黑白之下,所有常识与逻辑都是笑话。
他以为他的错,只是不愿被权力异化,在一个充斥着清除异己、恐怖袭击、奢侈腐化的体制里努力保持清醒,不肯沉沦妥协。
而在此之外,他并不曾背叛或伤害过任何人,也做到了认知范围内最大的“尽力而为”,他本以为至少会得到民众和舆论相对公正的评价。
结果,现实用千刀万剐碾碎了他的幻梦,那是对独善其身的理想主义者最残酷的嘲笑。
6.
顾远泽继续躺着,只是努力屏住呼吸。
趁着一丝清明的还在,他一心悄然地、决绝地,让自己快点死去。很快整个身躯都在微微颤抖,像是一即将在陆地溺毙的鱼。再忍一会,只差一点……
“顾远泽,你怎么了?”
声音带着惊慌和心疼。
“怎么了,哪里难受,告诉我?”
“……艹,齐绍洲你快点过来。顾远泽,别闭气,张嘴!”
舌头强行撬开了他的唇齿,冷冽的气流被吹进肺腑,像冰刃划过麻木的内脏。下一刻,身体像是突然被拖出水面的溺水者,出于本能大口喘息。
天旋地转,酸涩的液体不受控制地自眼眶不断涌出。
尚未死透的身体背叛了它的主人,他蜷缩在炙热的怀抱中,明明拼命想挣脱、想嘶吼,却半点动不了。唇被再度吻住,一遍又一遍地渡气、揉抚他痛得发昏的胸腔。
……世界无比荒谬。
这个吻着他的人,曾经几乎成功将他支离破碎的灵魂从深渊边缘拉回。
是他的不断安抚,那些拥吻和爱,让他四分五裂的心一点点重新拼合。
可是,温柔的真相却是一片荒芜。
他说爱他。
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有“爱”?!
然而此刻,帝国的皇太子还在一如既往搂着他。一如既往的蹭抚、拥吻。长发如蛇抚过肩胛,毒药般的声音还在耳边低低呢喃:“顾远泽,顾远泽,不要怕。”
“我爱你,我只抱抱你,不会伤害你。”
仪器骤然刺耳蜂鸣,心电线条像断崖般骤然下坠——原来彻底丧失求生欲的时候,心脏是可以乖乖停下来的。
那就这样吧……真的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