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浓,冯韵坐在铜镜前瞧着镜中人出神,油灯微弱的光亮只能隐隐照清她的脸,大半的房间都陷在黑暗里,阴冷的湿气从皮肤爬进骨头缝,她动也不动,仿佛阴间的孤魂野鬼。
燕婞死了,元桃也走了,这原本还算热闹的院子,如今冷冷清清,只剩下她和周俭。
她和燕婞几乎是同时来到的这里,想那时,她们也曾亲密如同姐妹,只可惜各为其主,到头来落得鱼死网破。
思绪飘远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皮肤也是冷冰冰的,又滑又冷,想起那天薛耀他们离开前的对话。
……
“池子里还有鱼?”薛耀说:“吐蕃王子宅中还有太子的暗桩?”
冯韵充满冷意:“想来他们也不会就这么轻易罢休。”冥冥之中冯韵已经有了某些猜测,只需要稍做确认。
薛耀兀自喃喃:“确实,如此罪证,想必不会善罢甘休,真要就这么拱手相让岂不美哉。”
“什么罪证?”冯韵敏锐的捕捉道。
薛耀惊觉自己说错了话,立马缄口不言。
冯韵说:“到现在也不肯告诉我实情吗?那绢薄到底是什么东西。”
薛耀踌躇不决,向与他同来那男人投去征询的目光,得到准许后,方才说:“那是名单,太子谋逆的铁证!”
“你说什么?”冯韵如雷轰顶。
薛耀不说了,反而是与薛耀同来的那个男人,他似乎地位要高上许多,边穿着衣裳,边说:“成元十七年,朔州要塞曾发生过一场动乱,你可知道?”
他细长的眼睛眯了眯,继续说:“时任朔州长使的魏道知是仁王殿下的表舅,起初不过是一场大旱,朝廷押运了赈灾的粮饷中途大半被调换成了谷壳和杂草,受灾的流民起了暴乱,时任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的裴睿卿连参了魏道知三笔,一则救灾不力,二则贪墨粮饷,三则徇私僭侈,欺瞒圣上,但到这里,远还没有结束,流民暴乱还未平定,北边突厥的阿史那突利得知朔州灾情借势大举南下,烧杀抢掠,战火从朔方一路烧到了北都脚下。”
“为了防止战火进一步蔓延到北都,朝廷紧急将幽州,兖州等地的士兵调往并州,再后来,圣上罢黜魏道知官职,贬为庶人,流放岭南,接替他的是时任秦州都督的卢嘉,朔州此前的所有官吏也因此受到大规模的清洗。”
见冯韵听得云里雾里。
男人点破道:“卢嘉与太子少卿私下里来往密切,关系匪浅,如此你能明白了吗?”
冯韵顿时明白了这其中原由,这是太子党精心谋划的一次洗牌,又道:“那这绢薄……”
“这是参与到此事的所有人的名单,此名单若是交给圣人,朝堂之上免不了一场屠戮,太子一党必或将尸骨无存,更不要说他们其中甚至极可能有人勾连突厥,不然阿史那突利又会如此精准的抓准并州疲弱之处,这免不了有人故意勾连,里应外合。”
“那这名单又怎么流出来?”冯韵说。
“太子一党里出了叛徒。”男人幽幽的说。
……
窗外有乌鸦在哀叫,声音回荡,衬得这夜愈发静谧诡异。
冯韵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美丽的脸上隐约浮出一抹微笑来,像是白色绸缎上落下的一滴血,浓烈而又怪诞。
“元桃……”冯韵喃喃“到底是不是你呢?”
……
翌日,艳阳高照,明媚的阳光似乎将积雪都烤融了,一连几日大雪纷纷,阴云密布,今日终于见到了太阳。
周俭过来给冯韵送食物,他早上刚从阿普那里领回来,自从元桃不在了,这领吃食的活就落到了他身上。
他给冯韵送过来时,冯韵正坐在镜子前梳妆。
“太阳打西边出来”周俭说:“你怎么起这么早,不似以往做派。”
冯韵说:“你刚从阿普哪里回来?我还想托你帮我带句话呢。”
周俭盘腿坐下,道:“我晚些时候还要再去跑一趟,倒是你,要带什么话?说来听听。”
冯韵扭头看向他,不满道:“自然是给元桃了,燕婞走的突然,屋子里的衣裳物件还没有收拾呢,还有元桃,她的屋子也还是原来的样子,前两日那吐蕃奴又来催促我,令我把她们两个人的屋子都给拾了,说是不久就要买新奴住进来,元桃她若是什么都不要了,我可是都扔了!”
她面带愠色,也难怪,谁也不是她分内的活。
周俭听她这么说,叹息一声,无可奈何道:“你也不要心里有怨气了,倘若你收拾不过来,我帮你就是了,你有话给元桃带,她恐怕也没命听了。”
冯韵惊讶道:“你什么意思。”
周俭摇摇头:“你还不知道呢,元桃她已是凶多吉少了,方才我去阿普那里,闲谈间才知道,元桃被达赞丢进蛇窟里饲蛇已经整整三日了。”
冯韵骇然,仍是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周俭说:“听说是因为一只猫?”
“猫?”
周俭说:“吐蕃王子刹叶有只小狸花猫,那小畜生夜里跑了出去,元桃便寻思着将它追回来,不想那猫好似叼出来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这事儿叫达赞知道了,便命元桃交出来,达赞上了刑,元桃也还是不肯交出来,达赞便将她丢进了蛇窟饲蛇,她骨头也是真硬,说是人已经快不行了,也就这几日,若是再不肯交出来,那就真没命了。”又鄙夷地说:“瞧元桃那穷酸的样子,恐怕是捡到了什么珍稀的金银玉石,交出来算了,留着又能怎么样呢,她也不怕有命拿没命花,看她平常那样子,就觉得她脑袋不正常,一根筋……”
“蛇窟在哪里?”冯韵一句话打断了周俭。
“蛇窟?”周俭拄腮想:“听说在刹叶住的后院的石室里。”又说:“你不会想去吧?别做梦了,那后院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