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段呦呦拉住他,哭笑不得,“是你自己开心了,愿意笑才笑。若是不开心也笑,平白给别人好脸色,那就变成苦笑了,苦笑可不会让心里舒服。”
“好”,段十七再一次笑起来。
不远处就是酒楼,月色熹微,新的一日就要开始了。
段呦呦再次开口问道,“十七,你刚刚说要陪我,我想知道为什么?”
段十七没有回答,模棱两可的话太多,一时不知道说哪句。那些个夜里准备的一箩筐回答,全都白准备了。
“除了保护我,你还有其他事要做,是吗?”
“是”
段呦呦没想到这回段十七会坦诚回答,“如果陪我做这些事情会耽误你,你要说出来。默默付出这种傻事,其实是不公平的,对你,对我,都是如此。坏事和私事才需要偷偷干,好事不用。”
段十七没这么光明磊落,他干的私事太多了,细想起来,哪一件都不能说。
“要是你受伤了,我会给你找郎中,给你体恤的银钱。要是你因为我耽误了其他事,不能再继续留在你那不可告知的江湖里了,我可以给你留一个差事,跟着王管家他们慢慢学,以后也当个掌柜。”
说到后面,段呦呦几乎可以说是利诱了,看中段十七那一身的本领,还有对自己的忠心。
仗着段家商号家大业大,明晃晃,赤裸裸的想要把他收到自己麾下。
“你要是不想在江湖奔波,想换个地方,不如来我这里。”,这一句,更是说到了段十七的柔软处。
像敞开的河蚌,软弱与珍贵都毫无遮挡地随意安置在河底,结果被偶然路过,又玩心四起的段呦呦一个潇洒的水漂击中。
经过层层涟漪和河水的拦截,那块碎石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软弱的蚌肉上。
可是段十七却不回应,借着熹微月色的遮隐看向她眼底,紧紧抓着衣袖下的大腿。
“十七?”
同样的诱惑再次摆在他面前,段十七心动了,也许真是皮糙肉厚吧,记吃不记打在段十七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段十七馋了多年,战战兢兢地贪吃,连那点本钱都守不住。
“小姐”,段十七的嗓音忽然沉闷得有些干哑,终于撑不住问道,“你,知道段春花吗?”
段十七的语气不像闲聊,问得很认真。
也许这个人对他很重要。
段呦呦捏着吊坠,仔细地回想起过往,从都城到珠玑,从婆婆到丫鬟,记忆里晃过一张张熟悉的脸,眉头逐渐皱起,“段春花——”
“我不知道,她认识我吗?”
“……”
“算了。”
段十七拖着胀痛疲惫的大腿,先一步迈进酒楼,不敢再回头看一眼。
今日,今日一定是昏了头,才会不知死活到自掘坟墓。
为什么要问?
何必再多问这一句?
“嘭——”,段十七失控地逃回房里,房门被紧紧堵上。
刚关上门,大腿就失去了支撑,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酸痛,刺痛,涨麻,一阵阵地往腿骨里钻,四面八方的钻,没给段十七留下一点喘息的机会。
“嗬”
冷汗顺着耳边流向鬓角和下巴,段十七木然地看着自己的大腿,“也就你记得了。”
但是,那又有什么用?
坐在门边的段十七,慢慢滑落到地上,眼神失焦,眉尾上满是细密汗珠,边上留着一道清晰的水痕。
——“他以后来给我当店小二!”
——“小姐,别丢下我。”
——“起了名字你就是我的人了,我不会丢下你的。”
原来不是认不出,是忘记了,忘记这个人,也忘记这个名字,忘记发生的那些事了。
……
这算什么?
段十七这八年一直不能释怀,他放不开段呦呦当年朝他伸出的那双手,那是他第一次触碰到关于“家”的承诺。
那时,他尚不知道如何排解心中的委屈和恐惧,像个误入尘世的小兽,直到霍清跟他说了一句“不死自相逢”。
短短五字,将段十七的惦念,难忘,期待都揉到一起,发酵成浑浑噩噩的梦境,支撑段十七走过黑暗和死亡长久交错的寂静之路,也在他脑海里催生出了无数个不敢再回首的噩梦。
当期待和渴望攀升时,他可以暂时忘记脚下的刀山火海,可一次次攀顶之后呢,段十七要怎么面对那虚幻到极致的空虚和失落?不过是靠潜藏的那点记忆,在混沌中用想象来弥补那洞天巨隙。
转眼间,他便又如茫然四顾的丧家之犬一般。
也许这一切的一切,真的就只是段十七分不清梦与现实的一场闹剧。
真真假假,段十七宁愿是假,又怕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