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远似乎轻笑一声。
又似乎没有。
毕竟我觉得,自从进入范府之后,我的耳朵便不再那么好用。
我暗自猜测,刚刚听见的动静究竟是幻觉,还是真有齐事。
范文远的声音再次传来:“你若焦心,我可以让管家停发你的薪水。”
……
我沉默。
所有的盘算,在这一刻,化作最朴实无华的疑问:要如何骂人,才能显得文雅一些?
但长久的沉默定然不行。
现在这个发展,也不是我所想要看见的。
我将脑袋垂得更低:“范大人有心照拂妾身,但妾身却做不到如此厚颜无耻,让范大人多养妾身这个闲人。”
“你想如何?”他的声音清晰。
他此时,站在我面前。
我可以看见他脚上的黑色布鞋,就停在我绣花鞋前方。
他声音低沉,问我怎么想。
我深吸一口气。
沉住气,稳重些。
不要乱了分寸。
我在脑海里这么告诉自己,头垂得更低,“让我出府。”
“你可知,府外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范文远慢悠悠地说。
听得我眼中精光大作——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我在春风楼说了什么话,得罪了什么人。
也知道我现在面临着什么。
但他从来不说、不问。
就好像是不知道那般。
我眼珠子微微转动,缓声回答:“妾身知晓。”
“那你怎还要离开?”范文远问。
“……妾身也不愿。”我轻轻叹气,声音尽可能地哀伤。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如此语调,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我抬起手,假意用衣袖擦拭眼角,苦笑两声:“妾身如何不知外界凶险,无立足之处?只是长久待在此处,无异于钝刀子割肉,妾身迟早要离开范府,另谋生计,到那时,也不过是艳尸一具,与现在没有什么分别——既如此,妾身不如早做打算,免得夜夜惊魂,一日不得安眠。”
“你在担心这些事情?”范文远问。
“谈及确实可笑,可妾身亦是无计可施。”
“那便留下吧。”视线中的黑色布鞋转弯,缓缓走出我视线。
我跟着抬眼,瞧见范文远亦是转身,背对着我,朝窗边棋枰而去。
他落座,沉香缭绕,他复执黑子:“你且安心待着,继续教柔芷。”
黑子悬浮在棋局上,这次,他没有过多犹豫,便将黑子放回棋盘。
他说:“倘若你能教好柔芷,我可以为你之后,找个好去处。”
听了这话,我感觉浑身的血流动速度加快几分。
身体各处散发着热意,我只能悄悄掐自己大腿,利用疼痛勉强留住神智。
让自己不至于得意忘形。
“范大人的意思是?”我小心翼翼地问。
“到时候,我会送你离开南华。”
他站起身,却是走到棋枰另一头,手执白子,仔细思索。
“届时,无人能威胁到你。”
这句话胜过我听过的万千甜言蜜语。
我站在原地,几乎被惊喜砸晕,飘飘乎不知所以然。
如果有范家的人保护,我定然能够全须全尾离开,不会受伤!
到时候,带着我全身家当,置办一处宅院,隐姓埋名地活下去,岂不快活?
欢喜的情绪太浓,我几乎克制不住。
“范大人如此厚待,妾身不知该如何——”
“好好教柔芷吧。”
范文远打断了我“结草衔环”的忠心演讲,他于缭绕烟雾后抬眼,朝我看过来。
他说:“柔芷要向你学的,还有许多。”
我正欲客套一二,夸夸范柔芷。
可在对上范文远视线后,却如一记惊雷,劈散萦绕在我心头许久的迷雾。
范柔芷即将出嫁,为何需要学琴?
她要学的,只是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