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宅子分为前中后三进。”这小厮名叫阿福,看上去同云裳一般大的年纪,性子极为活泼,一路上跟黄雀般叽叽喳喳,事无巨细地朝着云裳介绍着。
“一进是小的们在住,三进是大人的住所,如今二进的东西厢房都空着,您便住在东厢房吧,那地方宽敞,住着也舒心!”
“说来也巧,这东厢房本来无人,一直未曾收拾,今早我见日头正好,便将这被褥换洗了一番,没承想今晚便派上用场了。”
阿福嘿嘿笑了两声,眉眼间尽是伶俐,见云裳一路未曾说什么话,还宽慰了两句:“大人虽看着冷,但脾性其实极好,并不苛责下人,云仵作且放心住下。”
快到东厢房时,他才忽然想到了什么般,压低了声音朝着云裳嘱托道:“不过云仵作初来乍到,可能不知大人的脾性,旁的倒还好,有一点千万要谨记,平日无事就少去后堂走动,大人喜静,不喜旁人扰了清净。”
云裳点点头,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瞧你对谢大人的生活习性了如指掌,莫非是一直跟着大人的?”
“那当然了。”阿福一拍胸脯,颇为自豪道,“我自七岁起便入了谢府,如今已快到十年了。”
“此番大人来清平暗访,我可是软磨硬泡了好久,大人才同意带上我的,赤峰两位大人得跟着办案,我便守在府里,负责大人的饮食起居。”
提到谢皖南,阿福眼神都亮了起来,面上一派崇敬之色:“大人断案如神,是我见过最厉害,最厉害的官!他办案那么辛苦,我虽帮不上什么忙,总要把他的衣食住行都料理周全,让他回来便能睡个好觉。”
说话间已到了东厢房,阿福推门而入,将洗漱等物件一一摆放妥当,“云仵作且先歇会儿,热水待会儿便到。”
屋内确实如阿福所说极为宽敞,物品设置一应俱全,陈设雅致,床榻上铺着崭新的丝绵被,触感柔软,泛着淡淡的皂角清香。
云裳在屋子转了一圈,不多时,门外便传来了叩门声。
阿福年纪虽不大,做事却极为麻利,他提了两桶热水放下,高声喊道:“云仵作,热水我给你放到门外了,还有大人让我拿的换洗衣服一并放下了。”
“我知道了,多谢!”云裳提声应道。
“小事!”阿福笑了笑,退了下去,“您早些歇息,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
云裳松开束发,褪去了层层衣物,将身上的束缚一并卸下,紧绷筋骨才终于得到了些许舒展。
泛黄的铜镜里,映出一道高挑清瘦的身形,少女长发及腰,胸前的勒痕蜿蜒至上,皆是白日里束胸勒出的痕迹。
这短短三日,从初入衙门那刻起,便已发生了诸多事,从王家案子到黑衣人的刺杀,这条路,远比她想象中的难走的多。
今日又险些到阎罗殿里闯了一遭,她脑海里始终都紧紧绷着一根弦,直到现在都不敢完全松懈。
热水是最能解乏的,云裳缓缓沉入浴桶,将整个身子都埋入热水中,温热的水流漫过脖颈,将一身疲惫尽数裹挟。
她惬意地靠在木桶边缘,指尖拂过木桶里漂浮的草药,不知是阿福心细,还是谢府里的惯例,混着热水一并送来的还有些艾草、菖莆等可缓解疲劳的草药,草药清香混着袅袅热气晕在脸上,直入鼻腔,很快将全身都蒸得微微泛红。
耳旁的膏药被热水浸透,云裳轻轻揉了揉,耳垂之上赫然露出了一个隐匿的小孔。
自踏入衙门那一刻起,为了身份不被暴露,她就做了完全的准备,连耳洞这般小的细节也未曾忽视。
事实证明,她的伪装还算完善,即便与谢皖南这般心思缜密的人相处,竟也没露出什么破绽。
这水实在是舒服,云裳罕见地偷了会儿懒,多泡了一阵,待水温渐渐转冷,这才慢条斯理穿上阿福拿来的中衣起了身。
这中衣成色明显是新的,但看着却像极了谢皖南之物,熏着熟悉的淡淡冷香,穿在身上极为舒适。
不过尺码略大了些,松松垮垮地落在云裳肩头,走动时露出小半截白皙的锁骨。
她并未讲究,妥善地收拾好一切,便侧身卧倒在了床榻之上。
本以为换了陌生的环境,她会难以入眠,但奇怪的是,她甫一踏上床,眼皮子就已经打起架来。
晒过的棉被柔软无比,云裳裹挟其中,枕着淡淡的冷梅香,竟意外觉得无比安心,连日来紧绷的神经都奇迹般松弛下来。
窗外夜风穿堂而过,轻拂过床幔,云裳的意识渐渐陷入黑暗,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
翌日一早,谢府内已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两个小厮手持扫帚穿梭其中,正忙着打扫院落。
云裳被门外窸窸窣窣的声响惊醒,睁眼时,还恍惚了一瞬,抬头对上头顶的纱帐时,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身处谢皖南的府邸,她这一觉竟睡得极沉,连梦都未做一个,昨日兴许是太累了,竟连警惕心都松了不少,这可不好。
云裳摸了摸耳垂,确认上面的膏剂还在,又低头将束胸的布条紧了紧,暗暗告诫自己万不可大意了。
起了身,她才瞥见屏风后竟放了一套崭新的衣袍。靛青色的圆领袍服整齐整齐摆放在案桌上,旁边配了同色的束腰,衣料触手生凉,乃是上好的云锦。
她怔了怔,这才想起昨日阿福是提了一嘴:“大人吩咐给您备了衣裳。”
云裳抿了抿唇,指尖在衣襟上摩挲片刻,终究还是换上了。
门外,阿福正在院内吩咐人安置新到的文竹盆栽,一抬眼瞧见云裳今日的装束,眼前一亮:“云仵作,你穿这身倒是好看!”
他笑了笑,快步上前:“对了云仵作,大人在前厅,吩咐了您若醒了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