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皱起眉头,眼眸中的威光居高临下的照射下来,像高天之上睥睨众生的高傲神祇,不可捉摸,不可侵犯。
小沙弥心头一颤,心里没来由生出畏惧之感,赶忙深深低下头。
月绯撒开手,让他把空谷牵到马厩里,自己沿着青砖小道,往寺庙深处走去。
古树参天蔽日,但一入秋,枝叶便有零落,从而显得稀疏,天光便从树木的交接处,碎珠残玉般簌簌的被筛下来,均匀的洒溅在被行人脚步打磨得发亮的青石上。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月绯的身影渐渐被隐没……
等到柳暗花明,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影却悄然浮现。
她端详了一会儿。
那人穿着一身青灰色的僧衣,宽袍大袖,他身上的布料厚实得很,即便他是背光而立,阳光也不能穿过衣袍,描摹出他僧衣下的轮廓。
他像一块质朴的石头,又像一块表皮粗糙的古木,安静地声息吐纳,仿佛已经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了,让人分辨不出他与这寺院之中其他生灵的分别。
他缓缓抬起头,无声地看向了月绯。
哦,了尘。月绯想起来了,上回跟着司阳一起到云栖山寂照庵的那个和尚。
他露出了他的脸,便一下子从周围质朴灰败的环境中跳脱了出来,像善于伪装的石头精露出了小小的马脚。
了尘有一张很年轻的脸,眉目间带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柔之气,他看人的眼神很空,像清扫得很干净的明台,既不沾染纤尘,也不容留一物。
光彩明艳的月绯与他形成了大大的反差,她双耳坠一对绿松石镶嵌而成的方胜纹耳坠,那坠子金银丝绞成,悬垂三条细细的银流苏,各自勾着枚仅米粒大的小银铃。
即便她不动,那六粒铃铛也在随风招摇,发出张扬的响动。
中原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有穿耳的习俗。唯独西南人,无论男女都佩戴耳饰。
月绯的装束实在很奇异罕见。
了尘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到了月绯出现在面前也没任何反应,只微微皱起眉,既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独自冥想。
想到了尘是司阳的朋友,月绯很客气的主动上前去跟他打招呼,还问他司阳是不是在这里:“法师安好。不知康王殿下可在此处?我是来上香的,如果康王殿下也在这里的话,我应当前去拜见。”
了尘却恍若未闻,久久没有说话,根本不搭理她。
怎么这么没礼貌呢?月绯慢慢皱起眉头,露出点儿不悦的神情
这大和尚要作什么妖?月绯心想,既然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了。
她拂袖而去,转身就走。
那和尚拧巴得很,眼见她要走了才施施然开口。
“王姬可曾读过《大宝积经》吗?里面的一句话很有意思,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月绯听完这话感到很意外,她惊疑不定,神情阴鸷的拧起眉头,一双妖冶金瞳死死盯着了尘,眼也不眨,像盘旋直立,蓄势待发的毒蛇。
月绯蓦地哼笑了下:“法师是要同我交流佛法吗?”
她顿了一顿,突然大跨步上前一步,因她个高腿长,只一步的气势已是骇人。
她眉眼弯弯,笑意阴沉:“还是说有谁教了你说这话?”
了尘合掌,长身玉立,以一副遗世独立的姿态,清高清醒地说:“清则身洁,贞则身荣。出家人不打诳语,何来旁人指使?我只凭心而论。”
月绯“哦”了一声,笑笑说:“那就是法师自己出来多管闲事喽。”
这句话说的轻松,开玩笑一般,但接下来她话锋陡转:“你是在管教我吗?”
了尘面不改色,微微抬高了下巴,一副对她的威胁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也不知他当真无惧无畏还是在装相:“不敢,衷心劝告而已。”
月绯这个人是永远不可能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的,她只会暗骂这大光头真是心黑,旁的人管不了,倒会来难为她!
欺负她是个年轻的小女孩子,岁数小、脸皮薄,跳出来跟她说这些话,就是故意给她难堪,要让她羞耻羞愧,落荒而逃。
当了和尚还想装爹!
月绯想到这里,说话就很不客气了,她毫无心理负担的直呼其名,教训他说:“了尘,你好歹是个出家人,难道眼界仍流连于红尘之中吗?我看你六根不净啊!”
她自己的爹还没死呢,哪儿用得着他在这儿说教?
她自信满满,铿锵有力地说:“我亦颇通相术,道术玄学皆有涉猎,如果你当真是世外高僧、佛法深厚,就应看得出我生来不凡,负有天命,从而不敢在我面前唧唧歪歪。我请你自问,你故弄玄虚一场,却只为计较这等细枝末节!不可笑吗?”
如果旁人听了月绯这话,定会气急败坏,腹诽她胡搅蛮缠,脸皮真厚!了尘却若有所思,深深垂首,合掌一叹,侧身退避。
却不知为何兴叹。
月绯是个有教养的,所以不翻他白眼,她昂首挺胸,刻意与他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