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医院的路上,方以程一直在努力做心理建设。
包括见到方栋之后应该说什么,跟医生了解具体情况和后续的治疗方案,如果何静也在场,要压住情绪和脾气,不要直接在病房起冲突。
然而当他看到方栋的那一刻,早就准备好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方栋的状态跟之前完全判若两人。
平日里在商场上叱咤风云,高大挺拔、风光体面的方栋,如今瘦了整整一圈,脸色苍白眼窝凹陷,病号服下的身躯单薄又虚弱。
方栋见到方以程出现,激动得想坐直,身体却不听使唤,动作间整个人咳成了一团,杨叔给他拍了好久的背才缓过来。
“以程,你先坐吧。”杨叔指了指一边的沙发,“方总刚吃过药,药物反应有点大。”
杨叔伺候他喝水,将病床摇起来,“我去买点水,你们聊。”
病房里很安静,安静得方以程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方栋率先打破沉默,“也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像做梦一样。”
方以程稳了稳心神,声音有些干涩,“打算怎么办?”
“已经定好了手术时间,就在明天。”方栋说,“老杨一开始还想瞒我,怕我接受不了,但身体是我自己的,我清楚什么情况。”
就算做过了心理建设,但当方以程亲眼看见亲耳听见,还是觉得无法接受。
“程程。”方栋突然像小时候一样叫他,声音比平时软了几分,“这些年以来,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妈......但你永远是我儿子,这一点从未变过。”
方以程摇头,“我不要你的钱,你自己留着好好治病吧。”
“跟你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倔脾气。”方栋笑了笑,“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你只要好好学习,平时照顾好自己,将来毕业接手我的生意,老杨跟了我二十年,信得过,他会帮你。”
方以程说,“您就别操心我的事了,我将来打算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跟您没关系。”
“我辛苦拼搏了那么多年,生意总得有人接手。”方栋说,“就算你不想要,等我死了,该是你那份,一分不会少,我已经找律师立好遗嘱了。”
“遗嘱”两个字微微刺痛了方以程的心,但很快他就调整好情绪,“病人就不要胡思乱想那么多了,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已经是时候了。”方栋神情突然严肃起来,又强调了一遍,“程程,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儿子,唯一放心的也是你,我只求你一件事,那就是等我死后,还认我这个爸。”
方栋这辈子身边不缺女人,年轻的、貌美的、温顺的......为了追求刺激和新鲜感,能够抛家弃子,甚至帮别人养儿子。
如今生命进入倒计时,无力地躺在病床上,却传统固执地认为,有资格继承家业,延续方家血脉的,只有自己唯一的那个孩子。
方以程始终沉默。
直到守在门口的杨叔突然咳嗽了一声,门开了,何静拎着保温壶走进来。
看见方以程时,何静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挤出一个僵硬的笑,“以程怎么回来了?”
“程程是我儿子。”方栋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往后靠了靠,“儿子回家看老子,有什么好奇怪的?”
“当然不奇怪,早点跟我说一声,可以安排老杨去接啊。”何静坐在床边拧开保温壶,飘出的热气带着淡淡的米香,“子谦一直惦记着你,说放学就要来看爸爸。”
“子谦懂事。”方栋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方以程的反应,方以程低头划拉着手机,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他也是你儿子,肯定会担心爸爸。”何静把米粥倒出碗里,“医生说术前要饮食清淡,我特意嘱咐阿姨熬的清粥。”她舀了一勺,自然地送到方栋嘴边。
杨叔拍了拍方以程的肩膀,“这几天在家住?”
方以程避开方栋期待的眼神,“不用麻烦了,我这几天住医院附近的酒店。”
方栋眼里的光暗了暗,又勉强笑道,“也好,酒店离得近,省得两头跑。”
明天手术时间是早上十点,方栋吃完饭后就要休息,杨叔让方以程也先回去休息,晚上再过来。
“不用。”方以程看着他充满红血丝的眼睛,“杨叔您去忙吧,公司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我守着就行。”
“哎。”杨叔欣慰地扯了下嘴角,碍于何静也在,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重重地拍了拍方以程的肩膀。
方栋睡着后,何静坐立不安地玩了会儿手机,借口打电话出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方以程一个人,他掏出手机,谢峤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弹出来,他赶紧给回了。
为了防止方以程和周子谦起冲突,杨叔特意赶在周子谦来之前回到医院,周子谦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方以程全程避开和周子谦的眼神交流。
第二天,方栋的手术很顺利,方以程给方凌云打了个电话汇报情况。
“那就行。”方凌云疲惫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你请了多长时间假,别耽误太多课。”
方以程说:“暂时请了一周,等过了术后观察期就回去。”
“可以。”方凌云说,“自己多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方栋醒来后,第一时间就是看方以程在不在,看见他坐在床边,才又安心地闭上眼,非常固执又坚持地寻找儿子就陪在身边的心理安慰。
当晚方栋发了高烧,整整折腾了一夜,直到脱离危险,方以程才松了一口气。
天微微亮,杨叔过来接班,“以程回去休息会儿吧,这儿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