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放在被子下的手猛然抓紧。
那日的暗夜下,他的衣摆扫过血泊,踏碎满室暗光,抬手为她拭去泪痕的姿态与往日替她擦去糖渍时一般温柔。
阿离下意识偏头躲开,牙齿生生咬破嘴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贺之砚眼眸更暗,温柔又强势地扣住她的下巴,长指在唇边缓缓摩挲了一下,仿佛只是为了确认她的温度,漆黑双眸中翻涌着阿离看不懂的汹涌情愫,一寸一寸扫过她的每一处。
喉间发出短促的呜咽,阿离浑身紧绷,连呼吸也忘记了,胸腔炸开似地疼。
眼前这个森冷凌厉、令人不寒而栗的人,与平日里那个寡言冷清却细致温和的兄长判若两人。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如今阿离望向他,心底除了畏惧,还是畏惧。
片刻,贺之砚垂下狭长的黑眸,沉默地将药碗和蜜饯放在离床边不远的桌上,而后朝门口的方向走去,整个过程都没有再看阿离一眼。
凝视着贺之砚远去的背影,阿离眼前顿时闪过许多画面,最终定格在一家人在贺母忌辰前一晚,在外面的院子开怀畅饮的时刻。
她的鼻尖发酸,恍惚间,有什么东西被摇晃的灯火模糊成了一片。
阿离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喊住他,贺之砚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
晚饭后,贺之砚瞥见院中的石桌上放着两封信,可放信的人却不在这里。
他打量片刻,拆开其中一封给他的信。
信中只有一句话,他很快读完,手指却缓缓抚上了那与自己极其相似的字迹。
贺之砚长身而立,眸中倒映着清冷的月色,如深潭上一叶扁舟,不知该飘向何处。
安顿好家中事后,他趁着夜色离开了小院。
阿离听到院门下锁的声音,一点点挪下床,坐到桌前点了一支安神香,因生病而混沌的思绪终于清醒了几分。
那两封信,一封是给兄长的,一封是给许令嘉的,现下兄长应是替她将信送去了辅国公府。
阿离呼吸急促,额头冒出点点冷汗,她探了探自己的脉象,比白日更严重了,若再不对症医治,只怕……
她收回忧虑的目光,深吸一口气,排出脑中的纷乱,搭上自己的腕脉。
沉吟片刻,她在纸上写了些什么,而后将怀中另一张纸铺开在旁边,对比起来。
须臾,她将两张纸拿起放在灯下,如阿离所想,自己的脉象与那名少年的看上去似乎一模一样。
持续多日的高热,全身乏力,这是风寒的症状,想来是那夜惊惧出汗,又外感风寒所致。
可那名少年却还伴有不时的呕吐和腹泻,严重时甚至会抽搐疼痛。
这便不是普通的风寒,而是疫病。
当时她见那少年瘦弱不堪,看上去很久没有正常进食,只以为是他身体底子差,才致此般症状,并没有往疫病方向深想。
夜风吹进屋子,阿离连连咳嗽起来,几乎握不住手中的毛笔。
生病第二日,身体上的反应加上那少年的脉象,让她忍不住猜测自己的病不同寻常,只是前几日情绪起伏不安,表症也有些反复,直到此时才有精力看清。
她并没有染上疫病。
那时开给那少年的药方只能暂时减缓风寒的症状,却无法根治。
阿离强撑着身上的不适,尽力坐稳在桌前,将那少年的几次脉象和症状一一记载在案。
她看出那少年并非京城人士,身上带着疫病进入到了京城,只怕一路上被他传染的人已不止一人。
灯下,阿离专注伏案书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目光沉静认真,不觉夜幕深沉。
她比照着从前在书中看到的内容,写下了数十种可治疫病的药材,想了想又划掉其中两样。
只可惜,这张药方还有许多未确认的东西,未可知它的药效。
阿离扶着桌子站起身,眼前忽然一阵发黑,她慌乱抓住桌沿,稳住了身形。
过了许久,等眩晕的感觉消失后,阿离走到窗前关上窗,又回身披上衣裳,提着紫铃花灯朝贺父的书房走去。
她心中有些疑惑,还需翻看医书才能确认。
才打开自己的房门,就见整间小院每个角落都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月兔、黄鹂、仙子……走廊、屋角处处都是,照得整间院子如同白昼。
即使阿离身有眼疾,行走也不会受限。
她向前走了几步,只觉得那些花灯看上去格外眼熟。
阿离神色有一瞬间的迷茫,而后才想起来,这是从前还在家乡时,每逢大小节日,她总要拖着贺之砚去集市上买上一堆,她囊中羞涩,回回都是贺之砚跟在她身后付钱。
少时的她心性不定,这些花灯点过一次便被她忘在脑后。
阿离愣在门前,夜风袭袭,无措感深深涌上心头。
她咬唇,艰难地呼出几口气,风吹过的眼圈不争气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