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见山走到胡同口,又从胡同口往回走,终于,在夜宵摊上看到了姜妗的身影。
他赌赢了。
姜妗看着陈见山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眼里也没忍住带了点笑意。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陈见山走到她跟前,拉出椅子坐下,她开口问道。
“猜的。”陈见山臭屁地说,“我聪明吧,我说了,我是神,我什么都知道。”
姜妗撇了撇嘴:“你找我干吗?有事吗?”
“没事不能找你吗?”陈见山歪着头看她。
“可以,我拦不住你。”
陈见山眨着眼睛对上她的视线,夜宵摊的白炽灯没装稳,一晃一晃的,忽明忽灭的光落下,在他脸上洒下半片阴影,却衬得他眼眸深邃,像深海,翻腾着,藏着令人着迷的宝藏。
两人都沉默着看着对方,良久,是陈见山率先打破了静谧。
“你今天去了学校怎么又走了?”
“不太舒服,请了个假。”
姜妗说的是实话。
“我同桌,跟我说了些你的事。”陈见山有些犹豫地说。
姜妗转着牙签盒的手停了一刹那,复而又转动起来。她故作轻松地说:“他说我什么呢?”
“说我不爱上学,天天请假,还是说我扫把星,害人精?”
“我……”
姜妗话还没说完,就被陈见山打断:“他说的那些,我很好奇,但是口口相传,难免失了真相,所以我想听你自己说。”
“姜妗,你说,我听。”陈见山对上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
姜妗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陈见山似乎明白她的难处:“你不知道怎么说,那我问你,你答就是。”
姜妗没说话,默认了。
“你父母出事那次,是怎么回事?”陈见山问。
姜妗回想起那天,记忆遥远得有些模糊了。那是她11岁生日后的一个周末,爸爸妈妈说要带她自驾去市里的游乐场玩。
那天天气不是很好,起了很大很浓的雾。上了高速之后,爸爸开得非常小心,妈妈也一直叮嘱爸爸不要分心,大雾天气容易出事。
可尽管他们如此小心,还是出了事。一辆大货车直冲过来,两车相撞的前一秒,爸爸妈妈都朝她扑过来。
等她醒来的时候,爸爸妈妈都不在了。
“是父母的爱,让你活了下来。”陈见山温和地说,“你不是他们口中的害人精,你不用把那些谣言放在心上。如果你爸爸妈妈泉下有知,他们也不希望自己的死亡会给你带来这些能杀人的谣言。”
姜妗内心大为震动。
陈见山又问:“祁淮,是怎么回事?”
“祁淮……”姜妗心跳渐渐平复,慢慢回想起和祁淮之间的事,“简单来说,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人,他会趁舅舅不在家,偷偷摸到我家里来。”
点到为止,陈见山听明白了。
“我跟他撕破脸那天,他横穿马路追我,出了车祸。”姜妗感觉喉咙有点涩。
“这件事,你也是受害者。”陈见山说,“可是为什么又是你在被人谩骂呢?”
“我不知道。”姜妗苦涩地笑,“我什么都不知道。”
姜妗回想起舅舅去世的那天,邻居们都围在院子门口,见她回来了,便大声嚷嚷:“姜妗回来了,姜妗回来了!”
“哎呦这个扫把星,又把她舅舅害死了!”
姜妗走到家门口,拨开人群,她透过栅栏看见舅舅躺在血泊里。他是从二楼摔下来的,二楼阳台栏杆坏了,她正准备周末找人修,她还反复叮嘱舅舅不要靠近那边,可他一喝酒就全都忘了。
姜妗看着躺在地上的舅舅,红了眼眶。
“我真的,没有想害过舅舅……”姜妗声音越说越小。
陈见山站起身,揉了揉她头顶的头发,柔声道:“好了,我都知道了,小姜同学。”
“这些事情根本都不是你的问题,他们只是想把这些事情都怪到你身上,他们就那样做了。”陈见山说,“没关系,我信你。”
“快吃饭吧,都要凉了。”
姜妗低下头开始吃炒粉,她不敢说话,怕自己一说话就哽咽,那就太丢人了。
吃完炒粉,陈见山像上次那样,跟在姜妗身后送她回家。
过两天就是七月半,陵县人的习俗,七月半这天会去陵神山上祭奠先祖,祈求平安。
姜妗往年是不参与的,但今年舅舅去世了,她得去陵神山祭奠他,替他来世祈福。
陈见山也在七月半前两天收到了陈钧宁的消息:“过两天七月半了,你奶奶知道你在陵县,要你去趟陵神山,替她祭奠一个老姐妹。”
陵神山?
陈见山还是第一次听说,他回了个“好”给陈钧宁。晚上吃完饭后,他下楼去小区里找大爷大妈打听了一下陵神山的位置,和当地的习俗。
他大概了解了一下,其实和清明祭祖差不多。
七月半那天他请了一天假,去陵神山。要去陵神山的人非常多,必经之路堵得水泄不通。陈见山坐在后座,也不在意到底还要堵多久。
车辆走走停停,耗时两个小时才到山脚下。他刚下车,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姜妗。”他喊她。
姜妗闻声抬头,看见陈见山也有些惊讶,她问:“你怎么会来?”
“替家里老人祈福。”陈见山简单解释,“今天下了雨,山路不太好走,我们一起吧。”
姜妗也是第一次七月半上山,有人陪同自然是好的。
“好。”她答应了陈见山。
两人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上山,地上全是雨水,确实不好走。
“从这到寺庙,大概要多久?”陈见山看着蜿蜒的山路,问。
“估计四个小时吧。”姜妗笑,“怎么?才开始你就不行了?”
陈见山没说话,他伸出手臂:“路滑,你抓着我吧。”
姜妗刚想拒绝,就踩到湿滑的泥巴滑了一个趔趄,她连忙抓住陈见山伸出来的手臂,才堪堪稳住。她也就没再回绝,朝他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陈见山动了动手,托住了姜妗的手臂。
姜妗察觉到两人手臂贴在一起,隔着布料,互相感受到了彼此的温度。姜妗忽然觉得有些不太自然,她清清嗓子问陈见山:“你怎么会来陵县?”
“跟家里闹翻了,被流放。”陈见山笑了一下。
“被流放还住我们这儿最好的小区啊。”姜妗感叹道。
“只不过正好在那里有套房。”陈见山说得很轻松,姜妗听着却觉得咋舌,只是正好有房,就去住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竟也慢慢走到了山顶上。红顶的庙宇就坐落在山林间,已经有很多人敬完香了,大殿里烟雾缭绕。
姜妗自己带了香和打火机,却看见陈见山两手空空:“你空手上来,你祈什么福?”
陈见山也有点无语:“寺庙不都有人卖香火的吗?”
“陵神山可没有。”姜妗从自己的香里分出一半递给他,“喏,给你,还好我多带了些。”
“谢谢。”
姜妗应了一声,点燃手里的香,高举到额前,虔诚三拜。
一拜,家人来世顺遂。
二拜,来年平安顺遂。
第三拜,姜妗没有想好要求什么。她想要的不多,前两拜都已经求完了。第三拜,她只好拜了一个陵县风调雨顺。
陈见山见她拜完,才上前学着她的样子拜。他来之前奶奶特意给他打了个电话,要他一定要祝她过世的姐妹永远记得她。
所以陈见山的三拜,都是求的奶奶朋友永远记住她。
两人拜完,又一同下山。下山比上山轻松,但却比上山要危险。地上湿滑,还有青苔,一不小心就会滚下山去。
二人彼此搀扶着,走得极为小心。
刚走到半山腰,毫无预兆地起了雨。这场雨来势汹汹,像雨神在天上直接倒了一盆水下来,哗啦哗啦地下。陈见山脱下外套撑开在他和姜妗的头上,姜妗怔了怔,这种场面,她只在偶像剧里见过。
衣服下的空间非常狭小,姜妗能听到陈见山略微加速的呼吸声,温热的气息从她脸颊边擦过,擦得她耳朵根都泛红。
两人加快了脚步,却没放松警惕脚下湿滑的路,约莫走了半个多钟头,两个人就走到了山脚下。
陈见山拦了辆出租车,把姜妗先塞进去,自己收好衣服坐到了副驾驶。回程的路依旧很堵,但好在雨停了,眼看着回到了城区,姜妗开口说:“把我放下吧,我自己走回家。”
陈见山让司机停车,跟着姜妗一起下车。
天色已经很晚了,一下午到浪费在了陵神山上。
“我送你回去。”陈见山说,“天暗了,你一个人走夜路不是很安全。”
姜妗没拒绝他,她自顾自地往前走。
走出了一段路,姜妗突然停住脚步,回头说:“你来我身边吧。”
陈见山也停住脚步,愣了愣:“什么?”
姜妗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来我身边吧。”
后来许多年,午夜梦回,这个画面都会溜进姜妗的梦里。那是姜妗唯一放纵自己的一次,她明目张胆地对陈见山说,你来我身边吧。
他们肩并肩,一起走过了最黑暗的一段路,走到灯火通明处,然后分开,各自去往自己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