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难道不是喜事吗?”
可她不知道,师兄死了,师娘也会死的;师娘和师兄都死了,我又该怎么活?
她是故意的吗?
因为我求她救下师兄,所以她不耐烦了、生气离开了,回来后想到拿师兄的性命来向我泄恨吗?
不。我能再想下去了,无论我猜想的是正确还是错误,我都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
他快要死了。
我用力闭上眼睛,盈满的泪从眼角挤出,视线复明,我想扒开她的手走到床边去,但她握得太紧了,紧到无视了我的皮肉,直攥进骨头一般的疼。
我快要哭出声了:“青厌、青厌,你放开我……求求你了,我、我……”
不管我怎么祈求,她就是不为所动。
我擅抖着朝床榻上看去,瘦骨嶙嶙的肩膀伏在被褥上,一个翻身就能被厚重的褥子给淹没,师兄的头越来越低,低到床沿之下,我再看不见他的面色,只能听到他越来越无力的低咳,看到一股接一股的血从他口鼻中喷涌出来,染得床下成了一片血河。
我脱力跌在地上,一条手臂仍然高举,一端被身边人紧握不放。
殷红的血止不住源头,一寸一寸在地面流淌开来,即将渗上我的衣衫。
小小一间卧房装满了铁锈的腥气,钻入鼻腔,令人作呕,泣喘和发呕堵塞在舌下推搡着涌出嘴边,连累我也痛楚彻骨。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我听不见树枝被雨打断的脆响,却听到一阵急切的脚步正从院儿里奔来。
“哐——!!”
一声巨响,房门被人大力推开,撞上墙面发出快要散架的吱呀声。
一个浑身湿透的人影站在门框边,喘息声似能盖过窗外大雨,她看清了屋子里什么模样,在目光靠近青厌时顿了须臾,随即“啪嗒”一声摔下了手中药篓,踉踉跄跄跌到床边,哭喊着师兄的名字。
“佑儿?佑儿……鄢佑、鄢佑!!”
一时间,咳声、喊声、泣声挤在了一起,堪比落雷的轰鸣。
我的心跳随我一并落在血泊里,沉寂得仿若死去。
我没办法向师娘交代了,以死谢罪都难消掉我的罪孽。
“灾祸盘亘!”
我真的后悔了,我真的该信那道士的。
可为什么一定要我身边的人替我受了这等无妄之灾,我不敢让师娘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可她见到青厌了,她再是心急、再是糊涂,也该知道是我找来了她,是我害得师兄死去。
我该千刀万剐。
“师娘……”我张口想要唤她,却发不出声音。
师娘跪在一滩污血中,身下布裳被血色渗透,她虚虚抚着师兄肩膀,不敢真的触碰上,生怕手劲儿一大就要把人捏碎。
她口中还在喊着“佑儿”,没有朝我递来一眼,我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仿佛呼吸都随着咳声静止。
咳声静止……
我顿时抬起头,紧紧盯着床上满身血色的人,心跳咚咚在胸腔里乱撞,未曾想还有转机。
师兄慢慢缓下了咳嗽,血丝从他口中坠落褥面,再没有新的血流出。师娘比我先反应过来,慌手慌脚地起身拿袖口帮他擦去下巴上的污血,颤抖地唤道:“……佑、佑儿?”
师兄呆坐在床榻上,双手撑起上半身,原本浑浊一片的双目转眼变得清澈,回光返照似的捂着胸口,茫然看着手上黏血和满脸泪痕的师娘,最后,竟然破天荒地看了我一眼,愣愣地发出气音:
“师娘?”
我怕极了他真是回光返照,师娘也是和我一样的心思,她抖着一双手捧起师兄脸颊,声音悲怆:“佑儿,师娘在、师娘在这儿……”
她身上的血比师兄少不了太多,两个血人挨在一起,一片刺目的红。
师兄这才把视线转到了师娘身上,呆滞着不知道思考着什么,如果不是那单薄的呼吸,整个人近乎死去多时。
窗外暴雨下尽,屋顶的噼啪声从有到无,衬得屋内更静,期盼的心跳更响。
记不清过去了多久,我的双腿已跪得冰凉。床榻之人慢吞吞地抬起手臂,手心盖在双颊手背上,唇角勾起,声音再没有血液堵塞:“师娘,我没事。”
他声音轻快,好像是只做了一场被病痛拉扯着的恶梦,一醒、一咳,就重新捡起了性命,把前两月的痛楚忘了个一干二净。
师娘看着他的笑,喉咙间溢出一声窒闷的哀鸣,再也抗不住情绪,扑到师兄身上揽过他的肩膀失声痛哭,口中不停唤着他。
我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慢慢收回,再拉不出我的垂力,不知怎的,我又不敢让她放手了,看都没看就翻手抓住了她,艰难从血地上爬起。
堵在师兄喉咙的血像是传到了我身上,堵得我唤不开她们的相依,只能顾着泣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