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想起点翠阁里的情形,又道:“好在二公子这几年,还是有些变化,否则我要焦头烂额。”
“……你莫被他装模做样给骗了!”薛芳漪说,“那日长公主丹青宴上我瞧得清清楚楚,他看你的眼神,决计算不得清白。”
茶楼里,燕世子一边把玩着明肆的折扇,一边幸灾乐祸揶揄。
“……那日薛芳漪看你的眼神,还是那么凶悍,刀子似的。”
他总是这样,讲完了正事,总要唠上几句闲话。
“话说,你俩什么过节?她为何一直看你不顺眼?诶对了,我还没问呢,你回来也有几日了,和白婳妹妹相处如何?”
他笑得贱嗖嗖,想一出是一出胡扯:“需要帮忙知会一声,兄弟想想办法帮你牵线啊。”
明肆在写字,一个眼神都没理他,燕世子甩着折扇上的络子,悠哉游哉的,没人接话自己也能接着叭叭。
“你小子这回院试夺魁,也算狠狠显摆了一把,虽然还未正式科考,但三甲应该问题不大。诶,偷偷跟我说说,京里那些,除了九殿下,还有人找你没?”
昆山书院的院试是联合诸多学府联考的,历年院试榜一者,登科鼎甲的可能性非常大。
且明肆的情况特殊。
他的骑射兵法,乃至于拳脚功夫,都极好。
文武登科的可能性都大,只看他如何选。
如今京中夺嫡之风已起,如此年轻有为的,说是各大势力争相拉拢的香饽饽也不为过。
“旁的都不算,只他最难缠。”明肆冷淡说。
看他神情,燕世子也收起了玩笑,难得几分认真:“那一位心胸狭隘,你就算不交好,也万不可把人得罪了,还是要小心对待,小人难缠。”
九殿下乃中宫皇后膝下独子,娇生惯养,养出了一副嚣张跋扈的狠辣性子。
而且当年的围猎场上,明家大公子落下终身残疾,便是拜那九殿下一手所赐。
燕世子的担心不无道理。
过了晌午,天色开始阴雷滚滚。
秋雨细密下着,凉意一潮盖过一潮。
这厢明肆刚从茶楼回来,管家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迎上来说家里来了贵客,得去正厅见一见。
明肆拧眉:“什么贵客?”
管家道:“小人眼拙不识,只侯爷叫赶紧将二公子找回来,若您再不回,便要出去寻您了。”
明肆面无表情睨他一眼。
正厅里,丫鬟给九殿下添了茶,明忠海在一旁作陪。
明肆进来,二人都抬头看过来。
他不撑伞,身上沾了雨水的潮气,连发梢都是湿的。
明忠海一句话噎在嗓子里,“……还不去换了衣服再来见客,真失礼。”
又转头对上座的九殿下解释:“叫殿下看笑话了,犬子礼数不周,还望海涵。”
“无妨,年轻人身子健朗,自是不畏寒。”
九殿下年纪与明肆相仿,但说话老成,他穿一身玄色九蟒袍,眼神似笑非笑落在明肆身上。
靖王也是皇子,但没资格穿九蟒袍。
那是太子服制。
但当朝储君并未议定,也不知他是已得圣意裁决只等吉日下旨,在提前招摇过市;还是真的嚣张狂妄至此。
这种事,连日日上朝的明忠海都摸不着门道,更别说还未入仕的明肆。
“二公子事忙,请了多次请不着,只好本宫亲自登门拜会。”九殿下轻轻一叹,没有责怪,但眼底笑意不多。
明肆进门起便一动不动,此刻才揖手见礼:“见过九殿下。”
九殿下并无要事登门,不过是捉不到明肆的人,才特意上门来逮的。
明肆也没想到,他会做到这般。
九殿下又跟明忠海闲聊了一会,露够了脸表了态,才回宫去了。
临走前他拍了拍明肆的肩,“年少有为,本宫十分看好你。等你科举夺魁,大放异彩。”
明肆不卑不亢:“未知之事,不敢妄言。”
九殿下只笑笑,婢女帮他撑伞,走了。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还起了风,刮进屋檐好些。
明忠海一改刚才的笑脸,噔噔两步上前,面容端肃教训他:“你怎的还掺和上夺嫡的事了?才刚回来,不明白朝中局势,少跟着瞎站队,当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想说,那是条毒蛇。
明肆轻嘲:“谁有你会站队。”
明大公子的两条腿,他们明家早就在明忠海的带领下向九殿下卖过面子了。
明忠海:“……总之,你少掺和这些事,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傍身要紧,听到没?”
“关我屁事。”明肆转身走了。
雨珠打在枝叶上,又落在泥坑里,声似油锅沸腾煎熬。
整个侯府都沉浸在烟雨朦胧间,白婳路过廊下,远远眺望到九殿下从正厅出来的背影。
——他竟还有脸踏足明府。
白婳看得出神,心里沉闷的情绪,像这场雨。
她去了趟清霜院,原本是专程去给大公子送梨汤的。
结果在门口却停住了。
在那之后,无人敢在大公子面前提起九殿下,连这个数字都避讳。
每每明疏的情绪低落,白婳都会跟着一起,十倍百倍的煎熬。
那日三公子专挑着她的痛处讲,他是不怀好意,故意要在她心里扎根刺,白婳明白。
虽然明疏从来没有怪过她。可这些年夜深人静的时候,白婳也悄悄痛哭过许多次,源于自责。
她一动不动站在那,心中到底有些忐忑。
“姑娘……”海棠给她撑着伞。
“走吧。”白婳深吸口气。
大公子受伤后就格外畏寒些,清霜院中暖炉早早就烧起来了,屋子里暖烘烘的。
每年吃梨的时节,白婳将秋月梨切块,和红糖银耳一起炖汤,又加了几味独门的配料,甜稠浓郁,明疏每次都能多喝两碗。
但今日白婳能明显感觉到,大公子兴致不高。
甚至是情绪有些阴沉。
——九殿下造访明府,他不可能开心的起来。
阿吉悄悄给白婳使眼色,“姑娘又给送什么好吃的来了。”
“新熬的梨汤。”白婳看了明疏一眼,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出神,甚至好像没发觉她来了。
“……还是热的,我先放着,一会记得喝。”她指腹轻轻磨搓着,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无地自容,待不下去的感觉。
白婳知道,明疏不是在责怪她,他只是难过。
这种时候,怎么能要求最难过的那个人,反过来照顾她的情绪。
阿吉应了一声:“诶,我记着呢,一会我盛给公子。”
白婳离开了清霜院,都没能跟明疏说上一句话。
雨停之后,明肆在校场耍枪。
明忠海是武将出身,校场修的宽敞,兵器也全。
从前他闲来无事时常操练,后来上了年纪便来得少,精力又分散去钻营,多少有些荒废武艺。
地上还是湿漉漉的,明肆底盘稳健,动静间都是精悍的爆发力。
他有意发泄,这样雨后寒凉的天气,只穿一件单薄中衣,还出了满身汗。
校场兵器虽多,但这杆银枪是他自己的。
明肆倒提着枪,抄小路从后院绕出去,打算回去清洗一番。
一拐弯,和坐在石凳上的白婳四目相对,双双皆是一愣。
白婳眼睫还是湿濡的,眼角微红,一看就是哭过。